众人叹了一回气,班虎儿仍旧道:“今儿早上主子娘娘一看永平郡主那副样子就觉得不好,已经使人往代王妃那里问话去了。偏代王妃咬死了孩子只是一时受了惩戒有些羞愧,又感时气生了病而已。主子娘娘也没办法,只好使人往永平郡主那里赐了些物,待过几日再说罢了。”
沈令嘉仗着如今她和施阿措与班虎儿同在臧皇后麾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索性问得再深些:“虎毒还不食子呢!代王要是真的大义灭亲,难道就不怕皇爷目他作心狠手辣之人不成?”
班虎儿冷笑道:“代王爷一个远亲宗室,年纪又大,姻亲又不显,子孙又平庸,你以为他是靠着什么入了皇爷的眼?还不就是这一份识时务!”她似乎很累的样子,告诫沈令嘉与施阿措两个道:“你们两个不要再问别人这件事了,我恐怕近日宗室之内要有大乱呢。”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沈令嘉也不好再问了,便谢过了班采女的点拨,行个礼出了桂室,自回席去了。
路上施阿措低声道:“恐怕宗室之内不拿女孩儿当人看的事要被捅出来了。”
沈令嘉冷笑道:“他们何曾将子女当做人看过了?只不过女孩儿格外的不值钱罢了。”
施阿措似乎有点伤感,道:“我原说是穷人家养不起孩子,这才紧着能干活科举的男孩儿养,将女孩儿略靠后放放的。谁知道宗室年有俸禄、身有爵位,竟也不拿女孩儿当人看么?轻易就能弄死……轻易就能弄死!”
沈令嘉安抚她道:“你且苦中作乐地想一想,若是代王的孙子挑唆着大理王世子去与小爷对着干,那个孙子也是要被‘病逝’的,这是一家一族的性命呢,由不得他们不仔细的。”
施阿措道:“若真是挑唆着大理世子与国朝太子不和,那是不消说犯了国法的。可是那朱氏女固然有罪,也只是行恶不成,不至于就到了要她的命的地步吧?”
沈令嘉也不能答她,只是道:“代王一脉先是教女无方,挑拨了淑恭公主与石城郡主的情分;又是心狠手辣,不顾外孙女儿的性命;最后还犯了欺君之罪,对着皇后娘娘硬说已经死了的人没死。代王那边给皇家留下了偌大一个烂摊子,虽然是他们自己下的手,说出去谁不以为是皇家睚眦必报,逼着外祖父杀了嫡亲的外孙女儿?这一串罪名下来,虽然他们自己看着自己是弃卒保帅,聪明得了不得,其实皇爷只怕也不愿意再用他们家人了,代王一系,非落败不可。”
施阿措愁苦之意稍解,仍旧叹道:“便代王一系落败了又能怎样呢?好好一个小丫头,再也活不过来了。”
二人叹了一回气,只是无法,仍旧回了席,身边却缠上来若干低位嫔妃。
内宫嫔妃晋升,多是看宠爱与资历。施阿措与沈令嘉两个身份普通,宠爱也薄,只因巴上了臧皇后,便三天两头的因功进位,叫其余嫔妃如何不眼热?
施、沈两个正恐怕自己猜中了代王家为了名利谋杀血亲的丑事,心里十分惆怅,只得强打精神与众人周旋。正不耐烦时,忽听得上头臧皇后声音冷淡而凌厉:“……且下宗人府发落吧。”
满堂命妇都安静了。
自腊月二十二一别,施阿措与沈令嘉两个再次见面就到了除夕晚上守岁的大宴上。
本来按说除夕守岁该是帝后奉两宫太后、带着皇子公主们来守,只是今年是郗法除了孝后头一回过年,少不得要遍邀近亲宗室进宫领宴。因此凡宗室与宗室女,只要在京的全都进宫来蹭饭了。
沈令嘉一进神仙宫就看见了宁陵县主郗密,因两人都坐得靠后,宴会上不便大声喧哗,便互相笑了一笑权做打招呼。沈令嘉看见郗密神色有些惶惶,不由得暗自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等到开宴了她才看见宗亲席上远远地坐着一位宗室女,看服制想是郡主,只是那位郡主周身半个人影也无,满席的宗室女,竟人人都不理她。
沈令嘉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想是抚宁县君的母亲永平郡主了,便转过头去张望了张望,趁着臧皇后在上头与长公主和太后谈笑,众人纷纷凑趣儿的时候问施阿措道:“方才我瞧见大公主的伴读了,就是那个郡王的孙女儿,她的神色似乎有些害怕,你说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太认真,只是随口起个话头罢了,眼睛里还是看着最近京中最没脸的宗女永平郡主。
施阿措笑道:“你管人家为什么害怕呢?”她也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往永平郡主处瞧了一瞧,见她跟在代王妃身后,坐得身姿笔挺,只是神色似乎有些强颜欢笑似的,便笑道:“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愚蠢?宗室女进宫领宴,多大的恩典?她倒还在这里郁郁寡欢似的,也不怕别人目她作大不敬之人,对皇室心怀怨怼。”
沈令嘉盯着永平郡主头上的镶嵌珍珠的牙色水獭卧兔儿不说话,那珍珠反射出来的白晃晃的光映得她眼晕,她心里忽然有什么地方想通了。
施阿措狐疑地看着那条精致华贵的抹额,下面垂下来两条珠链到颈,她骤然失声。过了许久,方问道:“父母为子穿孝,白布缠头长至颈?”
这是民间的土俗,死了亲人之后要用白色的布条捆在额头上,若是小辈为长辈服孝,则垂下来的布条长到腰间;若是晚辈为极亲近的尊长穿重孝,则垂下来的布条要长到脚;若是长辈为晚辈穿白,则垂下来的布条长度到颈间就可以。
沈令嘉喃喃道:“你看永平郡主那模样,分明就是伤心得快要发狂了。只怕以代王的‘八面玲珑’,腊八宴后当时就料理了这不肖的外孙女。只是为了怕除夕宴上永平郡主不出现,人家要说闲话的缘故,现在才未发丧。只怕再等上几天,满京城就都是抚宁县君病逝的消息了。”父母为女在室者服齐衰不杖期,要是真的让抚宁县君发了丧,永平郡主少不得要服衰,就不能进宫领宴了。
施阿措静坐半晌无语,一时方问道:“杀了人家的女儿,还要叫人家母亲欢笑饮宴,代王难道就不怕永平郡主豁出命去大闹内宫吗?”
沈令嘉冷冷道:“她还有个镇国中尉的长子,便为了这个儿子也不舍得死的。”
这时班虎儿摇摇摆摆走过来,将带着脂粉气与酒气的手绢往她们两个脸上一扑,笑道:“热不热?要是酒劲上了头就到外头去醒醒酒,降真殿备着鲫鱼汤,叫人给咱们点些醋,热热地喝了,发散发散酒气,何如?”
沈令嘉抬头看看,见四周有不少命妇不胜酒力已下去醒酒了,她正有一肚子话要问班虎儿,便拉着施阿措笑道:“今儿高兴,饮的多些,是有些晕了。姐姐,咱们去吹吹风吧。”
班虎儿便带着施、沈二人往殿外走去,一路上碰见好些内命妇与宗室命妇,三人都笑眯眯挨个问了安。班虎儿边走边道:“唉,你们头一年进宫来,难免是有些想家的,只是不要借酒浇愁了,酗酒伤身呢。”
沈令嘉听见她以为自己二人思乡而多饮酒,不由微笑道:“并不是为了这个,实是有事要请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