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说,清纯系?清纯系满嘴菊花吗?啊——她转头对服务员说,我们不要咖啡,来壶菊花茶吧,记着,加点儿枸杞、冰糖。
服务员离开后,八宝故意对金陵说,来,消消暑,败败火,清纯系女记者。
金陵指着八宝微信朋友圈的一条状态问八宝,这是你自己写的?
八宝特骄傲地点点头,说,对啊。
金陵说,才女了,我真该给你点个赞。
我忙打开手机去看,那条微信是——
我不知道两个人隔了五年时间还能不能在一起……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原来的她,就为了当初那点残存的所谓爱情?
就在金陵感叹八宝的才华之时,不远处,那女孩突然站起来,一巴掌打在柯小柔脸上,并扬手泼了他一脸咖啡。
我和金陵直接傻了,八宝在一旁捂着脸很疼的表情,说,哎哟,我的柯小菊啊,这节奏有点儿快啊。
我说,你到底在花篮里搞什么鬼了?
八宝说,你知道的,我就写了一纸条呗。
我说,你写了啥啊到底?
八宝说,姑娘对不起,我的真爱是男人。
金陵说,可这个不能够啊,最多以为是恶搞,也不会导致人身攻击啊。
八宝撇撇嘴,很无辜地说,好吧、好吧,我当时诗性大发了,没忍住,后面又给加了一句……
我和金陵说,啥?
八宝幽幽地说,当然你要是愿意,3p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口老血直接回涌到嗓子眼里,拿起手提包挡着脸试图从这里爬走,而不被柯小柔看到。
柯小柔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一样奔过来挡住了刚要起身的我。他将花篮扔桌子上,说,姜生,你玩够了没有!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损人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供出八宝吧,又显得我太不仁义……
然而,不仁义就不仁义吧,我直接指向八宝。
八宝就嗤嗤地笑,承认说,别闹了,兄弟,纸条是我写的,你的真爱是男人。
柯小柔明了了,转身指着八宝的鼻子,大叫道,你要再敢惹我,我告诉你我真爱就是北小武!
八宝愣了一下,很显然,她没想到柯小柔会为了一场逢场作戏的相亲对自己这么凶,但是她还是没当回事,以为柯小柔只是在傲娇,所以,她拿起桌上的花篮说,乖,别闹了。那黄毛丫头有眼无珠不要你的花篮,你就让姜生给她改成一花圈呗!老娘亲自出马给你挂她家门前!
柯小柔的眼珠子都快被气出来了,他指着八宝,浑身哆嗦,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他一甩手,离开了咖啡厅。
八宝很无辜地看着我和金陵,说,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金陵说,孩子,你玩过头了。
八宝说,怎么?怎么过头?他真爱不是男人吗?人不是应该追求真爱吗?就因为他妈,因为世俗,他就不尊重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了吗?
八宝说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感觉给她搬一狗头铡,她都能从容赴死一样。
金陵甚是无奈。
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柯小柔又杀了回来,指着八宝的鼻子尖叫臭骂。
八宝仍然不觉得自己错了,多亏金陵安抚住了柯小柔,说是要为他申请专栏稿费翻番、安排他去采访偶像派男明星等等等等,好话说尽,他才没跟八宝死磕到底。
晚上,作为安抚项目之一,金陵请客,我们去上海公馆吃饭,柯小柔这个一向注意自己形象的怪胎居然喝了很多酒。
然后,他就拍着大腿哭起来。
你能想象一个平日里那么傲娇、挑剔、精致的男人,拍大腿哭的样子吗?
我一直以为像柯小柔这种男人擦眼泪都得用爱马仕丝巾,哭之前喝一杯拉菲,听着小野丽莎,反复摩挲着tiffany925纯银相框里的旧照片,闪瞎我等俗物们的24k钛合金狗眼。
如今,他却这样毫无形象地拍着大腿痛哭出声。
毫无遮拦。
那一刻,我们才知道,柯小柔之所以肯去“正常”地谈恋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患了癌症。
晚期。
柯小柔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和以前那些“不正常”一刀两断。
她觉得,这样,她死也就瞑目了。
柯小柔同意了。
那天,他坐在医院的病房外,抓着头发痛哭。
他很想跑进去告诉自己的母亲,妈妈,在你将我带到世界上这一刻,我的基因已经决定了我的“不正常”。
从小到大,当我发现了自己的种种“不正常”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您能告诉我,其实,我是“正常”的。
爱和情,性与欲。
它们都是真实而又美好的。
只是我与大多数人不同而已。
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恐惧、自责、内疚、歧视里。
如果,您能愿意站在我的身边,我将不怕一切。
…………
柯小柔最终没有说这些话,尽管这些话,是他一直一直都想跟母亲说的。他明白,让母亲来明白他内心的这番挣扎,还不如他去成全自己母亲的愿望来得实在一些。
母亲是爱他的,但却也不可能接受他的性取向。
这世界上,大约有很多像自己母亲一样的母亲吧,也有许多,像自己一样痛苦的孩子吧。
这世界上,总有违背我们初心的事,我们却又做得心甘情愿。
35八宝问我,姜生姐,你说北小武不会真的坐牢吧?
我搬回自己房子的时候,凉生表情有些落寞。
我就笑笑说,我再不搬出去,我就是网上大家吐槽的万恶的小姑子了,哥,你就成全我吧,我人畜无害啊。
八宝来帮我搬行李,她说,你还“天真无牙”呢。
柯小柔抱着我的电脑,极度同情地看着她,默默纠正说,“邪”。
这几天,八宝又开始追着凉生哭嚎,还是因为北小武的事情。
凉生本就不喜言语,所以也不愿对八宝多做解释,尤其是在我面前,就更是不愿为此动声色。
原本,八宝提及“小九”这个名字时,我就和金陵暗怀心事地相视了一眼——关于小九就在这个城市里的消息,这么久以来,我们俩都没敢告诉北小武。
八宝有些急了,说,你们俩干吗呢?眉来眼去的。
我回回神,稍作掩饰,顺口说了一句,哥,我觉得金陵好像更适合你啊。
我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钉在我身上了!唰唰唰——就像综艺舞台上随着音乐变换的灯光,相互交错,别有深意,最后,又都投射到了凉生身上。
凉生起身,缓缓地走过来,如一朵暗色的云。他看着我,眼神微微黯然,良久,他说,适合我?
我抬头看着凉生,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感觉有一种怪怪的压迫感。
对!
就是那种韩国言情剧里男主角迫近女主角时的奇妙的折辱感。
在我和他之间出现,让我有些尴尬得想逃避。
我微微往后缩了缩,还是诚实地回答说,是啊,如果你不和未央和好的话,你们俩挺般配。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看着凉生。
凉生终于有些着急了,他说,姜生,我是谁?
我笑道,你精神病啊,你是我哥啊,怎么了?
凉生说,只是你哥?
我就笑了,低头轻轻地说,哪儿能?
凉生轻轻松了一口气,看着我,眼神里是暖而心疼的光。他轻轻地伸出手,帮我整理额前的细发。
我握住他伸来的手,低头,看着膝上小绵瓜的那件校服,想起了她和哥哥王浩相依为命的这些时光……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和凉生的小时候。
我仰起脸,对凉生说,其实,对于我来说,从小到大,你既像哥哥,又像父亲。怎么能只是哥哥?
凉生的手,瞬间冰凉。
他愕然的表情,让我也觉得吃惊。
看看周围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怪异,就跟吃了毒蘑菇似的。
我更不解了,问,怎么了?
凉生张了张嘴,最终沉声说,没怎么。
他说,姜生,你记不记得千岛湖,我带你去过的千岛湖?
我愣了愣,皱了皱眉头,脑子想得有些吃力,我说,好像有这么个印象的样子。
他说,你还记得河灯吗?那些河灯,很多很多的河灯,那些河灯,它们曾拼成了一句话。
他看着我,眼神那么凉,又那么渴望。
我努力想了想,摇摇头,说,什么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唉唉,有这个事情?我怎么不记得呢?啊哈,我记得好像千岛湖有机鱼头很好吃,嗯,很好吃。
凉生一脸颓然,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说,不记得了?
我点点头,然后抚了抚脑袋,说,哥,头好疼啊。我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你们的表情都好怪啊。
他慌忙扶住我,说,没事,别怕!
他犹豫了一下,将我拉起来,拿起车钥匙,说,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什么都没忘记,别想多了哈。
那天,我疑惑着,被凉生带去了医院,去做了脑ct。他是如此急切,想要去确认这些时日里让他一直忐忑和猜测的事情。
凉生和医生一起聊了很久,很久。
他走出来时,神色萧瑟,却依旧对我微笑着,他说,姜生,没事的。
我说,既然没事了,那我就搬回自己的住处吧。
凉生愣了愣,点头,说,好。
夜里,他倒了一杯牛奶给我,然后送我回房间休息。
我说,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睡觉。你老这样,我总觉得自己才三岁好不好?感觉怪怪的。
凉生看着我,说,最后一次,看着你睡觉。
我点点头,才肯睡下。
那个夜晚,我睡得很沉。
凉生什么时候走的,我并不知道。
只记得天上月正圆。
33遗忘。
城市之中,月色都显得那么珍贵。
不知是谁在谁的窗前深深叹息。
他有着月光一样的优雅清冷和疏离,他的指端轻轻地划过她年轻的容颜,如同蝴蝶一样,轻轻地,飞过那些小时候——
酸枣树,魏家坪。
医生说,她也许是坠海时受到了撞击,我看到她那次的病历上也标注了“脑震荡”。也许是因为后来,姓程的先生给她的痛苦刺激,难免会留有创伤性记忆……也许是事后,诱发的那十多天的高烧……总之,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可能造成她的记忆受损。她属于心因性失忆症中的选择性失忆。
失忆?虽然这些日子,他早已隐隐地有此担忧,但他还是不愿相信这样矫情而可笑的桥段,就如同五年前的他,“被失忆”的那段时光。难道,五年前程家安排给他的荒唐“剧情”,到头来却要在她身上真实地上演?
医生点点头,说,这类失忆,一般是病人遭受痛苦打击之后,突然发生,选择性记得一些,遗忘一些。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可能又恢复记忆。当然,如果再受过多刺激的话,就会引发更不好的后果也说不定。你知道,记忆也是趋利避害的。
他有些无法接受,激动地说,记忆趋利避害,那她应该忘记他,而不是我!
他突然又说,她会不会是假装失忆呢?
是的,就像五年前的他,假装自己忘记了她。
虽是熟识,但医生依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没说话。
他自知失态,只好讲抱歉。
医生离开前嘱咐,病人有抑郁症,尽量不要刺激她,让她慢慢恢复,不要直接刺激。另外,记得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夜晚那么长。
医院走廊里,她在等他,也在等结果,怀里还抱着小绵瓜的校服,正对着他笑,仿佛一切伤害都没出现过一样。
看到她笑靥如花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酸枣树前小小的她,欢笑的她。
他似乎突然懂了她。
懂了他为何在她的记忆里失却了。
如果说,程天佑给了她心灵和身体上的伤害,那些伤害是那么直接;而她最无法面对的不是那些直接的伤害,而是无法面对他目睹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