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惊梦·懒画眉(3)

他叹气道,也罢,也罢,到了今天,你们俩,我成全得起。

这一次,不似以往。

没有剑拔弩张的情绪,只有淡到不能再淡的语气。

说完,他拍拍手,有人应声,端了满满一大碗药汁过来,碗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药罐——仿佛早有准备一样。

刹那间,空气之中弥漫起一股令人恐惧的气息。

26一同死去的,还有这么多年里,我对他彷徨躲闪的爱情。

我紧张地后退,说,这是什么?!

程天佑脸色冷峻,语气却很淡然,说,为你践行的茶。

我抗拒道,我不喝!我不会喝的!

凉生上前,一把将我护在怀里,他抬头,清俊的眸子看着程天佑,说,她不想喝,你别为难她。

程天佑笑了笑,说,为难她?

凉生低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说,你们之间有再多的爱恨纠缠,都已经过去了,放彼此一条生路吧。

程天佑说,唉,三弟真是温柔多情天下无双。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这是在成全你们?唉,我真是白费苦心了。

凉生愣了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天佑摆弄着手里的合约,叹气道,她如果不喝这药……那么,我可不敢保证,不久之后,你会不会做一个便宜老爸。喜当爹可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

凉生脸色一沉,说,你什么意思?!

程天佑轻薄一笑,语调故意拖得悠然而漫长,他说,意思就是,三亚的这些个夜晚,我和她,都很快乐。

凉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佑。

他是这样的肆无忌惮,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凉生面前凌迟着我的自尊。我无地自容,浑身冰凉。

钱伯似乎不希望他们两兄弟为此反目,亲手将茶端到我和凉生面前,说,这茶,是万安茶……是程家祖传下来的。男女同房之后,七日之内,女子若饮此茶,保证不会怀孕,可断后顾之忧。

凉生愤怒极了,脸色陡然铁青,他挥手,一把将茶杯打翻在地,指着程天佑说,我们不需要!

程天佑说,可我需要!

他唇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说,无论如何呢,我都不能让我的孩子流落在外,就像当年的你一样。落魄。狼狈。像一条狗,夹着尾巴的狗!

这是凉生的痛处,他却丝毫不留情面。

我从凉生的怀里挣脱出来,迎面看着程天佑,以及他身边站着的那些铜墙铁壁一般的人。

他是这样高高在上,操控着我的悲欢。

他说,这杯茶,你喝下,算是我们之间,八年,一个了结。茶里面是滑胎的秘药,我不想那一夜欢乐给你留下什么,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我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看着他,低头又看看那杯茶。

我无比悲哀地看着他,不顾一切地冲他大吼,你明明知道,这辈子我都不能再有孩子了!你何苦这么羞辱我啊!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说着,我就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周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凉生喊着我的名字,上前想要扶起我。

程天佑一个手势,他手下的人就蜂拥上前,将他生生拖开了。这举动,让钱伯都吓了一跳,似乎这一切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惊恐地看着他,我说,你要干吗?!

程天佑仿佛没事人似的,语气依旧淡淡,有些疲乏的意味,说,难道还要我玩五年前的那场断指游戏吗?

他说,这碗药,和他的手指,你选吧!

痛苦的往事,如同闪电一样袭击了我的记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说,他可是你亲姑姑的儿子啊!

他冷笑,根本不同你讲道理,说,你可能带走的还会是我的亲儿子呢!

我浑身发抖,说,程天佑,你当我是什么?!

程天佑说,钱伯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吗?

我看着凉生,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让他因我而再受伤害。他是我的软肋,而程天佑永远捏得住。

我含泪,说,好!我喝!

凉生痛苦地阻止,头上青筋直冒,他挣扎着大喊,姜生!不要!

我端起那碗药,泪流满面。

我从来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会对我狠心至此。我不知道怎样喝下去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程天佑在一旁,冷眼相看。

我一饮而尽,将碗狠狠地扔在地上,居然没碎。

程天佑脸黑黑,说,再给姜小姐倒一碗。

我傻了。

钱助理在一旁坐不住了,他说,大少爷……

程天佑理都不理睬他。

钱助理就眼睁睁看着别人给我倒了第二碗。

我看着程天佑,我知道,这万安茶不是断却什么后顾之忧,不过是他对我回绝他的狠狠报复。

我悲从中来,说,你哪里是给我喝万安茶,你是给我喝的是诛心的毒、忘情的水。

程天佑说,呵呵,情?难为你肯承认对我曾有“情”!怎么,我还需要谢谢你曾爱过我吗?

我不哭不闹,冷静地想喝下去,以便逃离这地狱般的地方,最终却呛住了嗓子,碗掉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我忍了又忍,嚎啕大哭。

程天佑对他手下的人说,姜小姐喝不下去,你们帮她!

我说,不——

凉生挣脱不开,眼睛血红,悲愤不已,大叫,你这是想杀了她吗?

程天佑沉默。

凉生发疯一样痛骂程天佑,痛苦在他脸上雕刻成了永恒。他冲着程天佑喊,她是你爱的女人啊,你怎么这么对她?!

程天佑转过头面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阴得不成样子,台风已至。他冷冷地说,我对她的爱,早已淹死在深海里了。

他又挥了挥手。

他的手下愣了愣,见他始终没有动容,最终,个人上前,按住我的手脚,不顾我的哭喊挣扎,将这些药一碗一碗地灌了下去。

那一碗一碗的药,就这么灌下去,任凭我如何挣扎哭喊。

和着泪,和着血。

几碗药下肚,我躺在地上,全身冰凉,再也无力气哭,也无力气闹,我就那么躺着,像死去了一样。

一同死去的,还有我对他这么多年里彷徨躲闪的爱情。

程天佑在钱助理的帮助下走了过来,他俯下身,看着我,暗若黑洞的眼眸,是最绝情的捕猎场。

他的手指轻轻地,试探着拂过我的唇角,用那么冷漠的语调说,你是不是还不明白,这次我怎么能对你如此心狠,和以前不一样?其实,你该知道的,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也就不过如此了。

他的语气,如同轻薄的刀,游刃有余地凌迟着我的心。

我却仿佛已听不到了。

我就这么躺在地上,仿佛凋零在这冰凉冷硬的地面上的花。他那么清俊摄人的容颜,再也投射不到我的瞳孔之中。

曾是温柔得化不开的容颜啊。

我的手搁在肚子上,眼前闪过一片一片五彩斑斓的光。

那些曾经的画面,一幅幅在我的眼前闪现。

曾经有一个美好的男子,他年华正盛,容颜俊美,惜我如珍宝,爱我如生命。

他正专注而笨拙地钉着一张小小的婴儿床,额前的发一丝一丝地落在他深情的眼眸前,他嘴里还轻轻地哼着自己胡编乱造的歌——

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这首他曾经哼过的歌曲啊,在那么长的时光里,一直回响在我的梦境里,为那个曾在我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那个他明明知道不是他自己的,却又认下的孩子……

我望着天花板,突然就笑了,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明亮,仿佛那个男子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躺在地上,喃喃着,你听,他在钉婴儿床。你听,他在唱童谣啊。然后,我就轻轻地哼了起来,那首一直回荡在午夜梦境里的歌——

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然后我就抱着自己的肩膀,像哄着一个婴儿入睡一样,轻轻地,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哼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