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配·诉衷情(1)

你这个蠢……他嘶吼着,话没有说完,就已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不知道被多大的怒意给冲撞了心肺一般,又仿佛自己一片苦心被错看,艰难地喘息着。

他清俊绝美的脸上是痛苦无比的表情。

就在这时,恼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依旧是他那屠夫一般身材、太监一般声音的亲信,迅速上前,将手机递给他,声音有些抖动,说,二少爷,是……老爷子香港那边的电话……

程天恩呆了一下,似乎毫无准备。

8一念之间的选择,注定了你的人生,牵了谁的手,成了谁的新娘。

程天恩接过电话,一面小心应付,一面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他的手下,颇有审视的味道。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只听到程天恩最后微笑着说了句,好的,钱伯,您放心,也让爷爷放心。

电话收线那一刻,程天恩怔在那里,握着手机的手却一寸寸地收紧,指节泛着骇人的白。他的亲信一看,连忙上前,问,二少爷?

程天恩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看着他的亲信,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对方,说,钱伯要来。

他的亲信立刻吃惊起来,说,钱伯?他不是退下去养老了吗?难道是大少爷昏迷的事情……老爷子知道了?

程天恩点点头,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凝重,目光凛冽,颇有嗜血的味道。他狠狠地将手机摔在他那帮手下的脚边!

砰——

是手机四分五裂的声音。

他抬起头,压不住那气到极点的喘息,哆哆嗦嗦地指着一众手下的鼻子,说,你们!你们!是谁去告的密?!

一时间,他的下属们纷纷噤若寒蝉,相互不安地窥视着,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息。

最后,他们却又纷纷低下头,仿佛为自己开脱一般,说,二少爷,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大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这么久了,我们怕有个万一……

然后有人说,二少爷,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啊。您对老爷子隐瞒消息,是怕他老人家担心,那是您的孝心。可万一……万一要是……大少爷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最后老爷子还是会怪您的……我们做下属的,真的是为了您着想的啊,二少爷。

然后,一众人纷纷应和,说,是啊,是啊,二少爷。

哈哈哈哈——

程天恩仰天苦笑起来,声音里透着无比的悲凉。

他本以为是钱至走漏了风声,刚刚不过是作势试探一下,没想到却真的是自己的手下,而且还是一群手下。

我在一旁,看着这突来的变故,竟替天佑松了口气。再看天恩愤怒如此,我冷笑,心想,难道是因为瞒不住程老爷子程天佑昏迷的消息,独吞不了家产了?

笑声过后,程天恩大口地喘息不止,似乎是旧疾突发一般。他苦苦一笑,用手直戳自己胸口,问他们,二少爷?!我?!二少爷?!

他的那个亲信见他如此,连忙上前,不停地安抚他的后背,试图减缓他的痛苦,他说,二少爷,二少爷,您别动怒,别动怒。

程天恩一面喘息,一面甩开他,大吼了一声,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重复地喃喃着,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我不是!

呵呵——

哈哈哈哈——

他苦笑,尽是苦不堪言的味道,喃喃道,二少爷?!程家从来就只有一个大少爷,哪里有什么二少爷?!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可怜的瘸子!一个一辈子都站不起来、掌不了事的瘸子!

我算是二少爷?!我在你们眼里哪里是什么二少爷!你们平日里面上口口声声喊我二少爷,尊我二少爷,可私底下,我在你们心里就是一可怜的瘸子!一死残废!一废物!一烂泥!我怎么敢是你们的二少爷!!!

最后一句话,程天恩是嘶吼出来的。那一刻,他面对这“众叛亲离”,耻辱感和挫败感让他整个人崩溃了,仿佛陷入了魔障一般。

抑或,这种耻辱感和挫败感,并不是一朝一夕之势,而是日积月累的累积,只是,这种情感压抑在程天恩自己的心里,只有他自己明白。

无人能感知,也无人能领会。

我和他虽然在前一刻剑拔弩张,但此时,看着他受伤的样子,我竟觉不到快乐,更多的是怜悯。

他那群属下一个个冷汗直流,却也不敢再为自己分辩。

你们!都给我滚!!!

程天恩一口气上不来,一头栽下去,直直地从轮椅上扑倒在地。

我吓了一跳。一时间,只见他的手下们乱作一团,纷纷喊护士、医生前来照顾程天恩这只昏迷的小狼崽,平日里那个和程天恩最为亲近的亲信,已经是涕泗横流。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姓汪,叫汪四平。

程天恩的手下私下一般称呼他为汪总管,贱一点儿就称呼他汪公公,他算是看着程天恩从小长大的。

在程家,钱伯是笑面虎,他是青面兽。

他之于程天恩,就像是钱伯之于程天佑,即是特殊的心腹之人,也是亦师亦父的人物。

至于钱伯,他是钱助理钱至的父亲,一个在不久的将来,改变了我的感情纠葛,甚至是命运的人。

很多时候,人生有很多决定,都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的选择,注定了你的人生,走向了哪条路,读了哪所学校,牵了谁的手,成了谁的新娘。

也有很多时候,很多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悄然拨弄了命运的轮盘。

9我恨死了这个“恨他”的我自己。

程天恩醒来的时候,汪公公……哦不,汪四平守在他身边,当然,我也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是因为觉得架没吵完?还是觉得做“圣母”比较带感?还是好奇他到底会不会死于非命?亦或是,看热闹?

很多事情很难解释。

6应是我,贪求太多。

当天夜里,我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挣扎着起来,要去icu。

刘护士忙不迭拦下我,她说,唔,你就是要去看他,也得先吃药啊。说完,她帮我拿来口服的药。

然后,她就用一种懵懂而又艳羡的眼光打量着我,许是还沉浸在秦医生八卦的“兄弟反目,夺爱伊人”的伦理剧里不能自拔。

她幽幽地对我说,哎,那个什么“二少爷”来看了你几次呢。

我跟她说,给我手机用一下。

刘护士像被叮嘱过一般往后退,讪笑道,没、没带手机。

呵呵,我早该知道啊。

可是,我还是不肯死心,我说,求你了!我得救他!

刘护士看着我,也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求你了!没用的!

她看了看房外守着的人,说,你也别想太多。她似乎是在警示我,不要想跑出去怎样怎样,有人盯着你呢。

我不再看她,望着窗外。

夜那么黑,心那么静,静到冷掉。

仿佛这场生命旅程中,自己不再是参与者,而只能是旁观者,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结局,却无能为力。

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上面是几丝淡淡的割伤的疤痕,那些往事留下的痕迹,那些执念带来的伤害……

突然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是如此可笑;而这世间,似乎人人也都可笑,事事也都可笑。

牵挂不安的是,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他,现在怎样了。

嗯。这不好笑。

我默默起身,脚尖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探着穿上绵软的拖鞋,如在云端。这个不带寒意的夜里,我害怕任何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让我从这云端跌落。

我问刘护士,钱助理呢?

刘护士端过热粥,说,唔,那个,你睡着的时候,警察来问询,他去配合调查了。

我点点头。

半晌,我才回味过来,问她,警察?

刘护士点点头,说,对啊,警察。从你被送到医院那天开始,警察就一直有过来找你,钱助理一直说,等你身体好些再让你配合调查。嗯……好像是……好像是说,有个模特出事了呢……听说她身上带的身份证件是你的,还是怎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我茫然地问道,我的?!

模特?兀地,脑子又是一激灵,我脱口而出,该不会是……欧阳娇娇?

刘护士连忙点点头,说,唔,对对对,是、是她!最近那么红呢,宅男女神呢,好可惜啊。

我问,她怎么了?

刘护士说,死了,淹死了呢。

我又愣了。

没等我回过神来,刘护士就被人喊走了。她离开前,叮嘱我不要乱动,就是要去icu,也要等她回来陪我一起去。

我愣愣地,努力拼凑那些凌乱不堪的记忆,那些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迅速堆积,冲撞着我的神经——

酒店。欧阳娇娇。她的男朋友。

碰撞。房卡、证件、包包散落一地。

程天佑。那一夜。早餐。rooservice。凉生……

凉生。

原以为不会再有的痛苦感,一瞬间,汹涌袭来。我摇了摇头。

如何摆脱?

这世间,情缘本无孽。

应是我,贪求太多。

7我全身而退,他飞蛾扑火。

不知平静了多久,我深深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摸索着,一步一步,忍着身体的不适,摸去了icu。

在icu病房外见到程天恩,我愣了一下。

他形容略憔悴,似乎是一直守在病房外,并没去休息。他隔着玻璃窗,一直沉默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天佑。

程天恩身边的人先看到了我,依旧是那个雄壮威武的亲信,他上前俯身在程天恩耳边耳语了几句。

程天恩转脸,转动轮椅,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恨,还是不屑。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

然后,他又转动轮椅,让开位置。

走廊尽头窗外,夜色无尽隆重,点点星光莹亮,他如黑暗之子。

我缓缓走过去,隔着玻璃,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就这么苍白着脸,躺在床上。

玻璃那侧,一切都那么静默,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子安静地阖着双目,吝啬得不肯张开,给这世界一道温柔的目光。

整个房间里,只有呼吸机、多参数监护仪等冰冷的机械的光忽闪着,告诉我们,里面的那个他,一息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