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惊梦预警

影子微小,消失很快,眼力极佳的人也不易看清,即使看清,也会当作阳光自然的色彩,不会有任何惊异。老年人五官感知衰弱,注意力、辨识力更不必说。

但李思忒的爷爷是个例外。他藏锋的眼尾倏地一敛,余光凌厉地瞄向身旁三尺外的半空,豁然起身,一个箭步至窗口,警惕地环顾屋前敞亮的院子一圈,仰头盯着高远的上空,眯眼迎着那灿灿的艳阳,神情微妙。

爷爷望了片刻,目光回落,垂头沉思未几,忙回头去看孙子李思忒,见其仍坐在床上,面色苍白,颤抖着喘着粗气,走到床边,一边按住他颤抖的肩膀,一边轻轻擦拭他细汗密布的额头,担心地问:“我坐在床边半个多小时,叫不醒你,摇不醒你。你做的什么梦?”

李思忒未能立刻回答,耷拉着脑袋,揉揉脸,待气息平稳后,才长舒口气,吭吭哧哧地说;“我……我做了一个又长又可怕的梦。”说这话时,他有点犹豫,不相信之前的经历尽是虚假。

爷爷皱眉沉吟,转身去拿桌上的暖水壶,倒了杯温水,递给李思忒,让他先润润喉与紧绷了一夜的胃,又去外屋拖来个凳子,摆在李思忒床的对面,缓缓坐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根,嘬了两口,一双三角眼透过身前突出的烟雾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慢慢说。”

李思忒听着凝重的三字,看着爷爷一副配合调查,方得解放的模样,觉得这根本不是在讨论一个梦,而是遇到了什么要紧的大事儿。

在他眼里,爷爷是个乐观的老头,年有七十,眼不花、耳不聋,个子不高,腰板硬朗,精神矍铄,黑里透红的脸清癯瘦削,宽额的深纹藏着饱经的风霜,即使遇到难处或问题,也不会微笑也常挂脸上,开心时笑声如洪钟一样响亮,深邃的目光里盈溢着温和的暖流,带着坚定与朴实。

他很少见到爷爷这般模样,又因梦的余悸未消,心又拧巴起来,浅浅地抿了点水,一五一十的讲起来。

爷爷认真听着,眉头随着李思忒的描绘频频皱紧,掐了烟仍在地上,抬脚反复踩踏。

李思忒看爷爷狠劲十足,恨不得碾碎一般的脚力,愣愣地说:“爷爷,您这是在痛恨梦里的妖怪对我的残害吗?”

爷爷扭动的脚一顿,不再与地上扁脏的烟头较真,点点头,微笑着说:“继续。”

李思忒轻嗯,同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爷爷,总觉得方才的微笑很勉强,且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他继续回忆,时不时地观察着爷爷,惊愕地发现,自讲至女孩出现后,他的神情有了变化,渐渐冷峻,渐渐慌张,嘴角抽动,前胸起伏,头时而左右偏移,眼球频转,似乎在思考什么。

直至他讲到梦境结尾,爷爷脸上惊恐之色显然,覆盖在膝盖的五指深深扣紧成爪状,双臂紧绷,力道向后,狠的似要将膝盖骨掀去。

李思忒紧张不已,下床到他身边,关切问:“爷爷,您没事吧?”

爷爷闻言,立刻恢复往常神色,爽利起身,摸了摸李思忒的头,宠溺笑道:“没事。我是听你在梦里的遭遇很生气,心疼你受苦,恨不能替你承受。”说完,搬出凳子离屋,边走边叮嘱:“你是平日神话故事看多了,以后少看。过几日就要开学了,早点收拾好行李,不要错过明天进镇的车。”

李思忒半信半疑。他清楚地看到爷爷看向自己时,眼中闪逝的怜悯、愤慨、无奈、绝望,深刻、厚重,绝非因梦突发,而是积淀许久。

他认定,爷爷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爷爷,您是不是有心事,不如和我说说。”李思忒追问,陪爷爷一起到厨房,将锅里几个白馒头,与两碗清粥、几碟凉菜端上矮脚餐桌。

爷爷简单几句否认。

李思忒听着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但不再言语。

爷孙俩一声不吭的吃着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