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青天知道今日阳泉之去拜访何府一事,一整天上课都没什么精神,思绪飘散,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好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会儿看见学生写字,想起昔日老先生还在世时,何冠玉上课时偷偷溜出来,与自己上树捉麻雀,被先生责罚;一会儿看见窗外地上落叶,想起那日在甄有道府上也差不多是这番景象,院内一棵树,云晓星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落在自己头上;一会儿又瞧见一学生嘴角沾墨,想起书院重办时自己教云晓星写字,她也总是将墨汁沾在嘴角……
“先生?”
白龟眼睁睁看着贾青天手捧书册,眼神空洞,径直走向后墙,出声唤他。可贾青天并未听见,直到脑门儿磕在墙上才回神,转过身继续讲学:“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
“先生,”白龟再次出声提醒,“这句刚刚已经说过了。”
“哦哦……”贾青天低头,将书向后翻了一页,继续说道:“其良知之体皦如明镜,无纤尘遮蔽,随物见形……随物见形……”
这本《二程遗书》他已讲了有些时日,学堂里的学生们除白龟外,个个听得昏昏欲睡,刚刚嘴角沾墨的那个,此时已经完全趴在桌上睡着了。贾青天今日也是实在没有讲课的心思,便提早放学,将学生们全都遣回家去,自己一人走去书房的一处角落,靠墙坐在地上发呆。
金安书院的两大房藏书,全是当年老先生在世时四处搜寻来的。贾青天记事时,已经有了一个装满的书房,待老先生去世后,另一个书房也被装满了。
当年,贾青天因无父无母,在书院免不了被其他学生变着花样的欺负,其中一项便是将他独锁在书房一整夜。那时贾青天年纪尚幼,独自一人被锁在黑漆漆、没有人影的书房中,吓得哭都不敢出声,缩在墙角紧咬下唇,眼泪在脸上流淌成两条河,又在地上汇成一片湖。院内树影打在窗户上,每被风吹动一下,他就要被吓得打个哆嗦。
起初他整夜不敢合眼,后来终于能闭眼睡上一阵,但醒来后眼皮全是肿的,也经常会因此着凉。再后来,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件事,被锁进书房后,不仅能找到一个看不见窗、吹不到风的角落里躺好,还学会了在书架下面藏起一个小毯子,夜里冷时翻出来盖在身上。
小孩顽皮,他们关贾青天一整夜,只为看他第二日狼狈不堪的样子,因此自贾青天习惯后,这件事也就失去了乐趣。有人提议,不如扮鬼吓他,立刻得到其他人响应。
于是,贾青天第n1次被关进书房。
当天晚上,贾青天裹紧自己的小毯子缩在墙角,忽闻房门“吱呀”和细碎的脚步声——有人开门进来了。
那些本已忘却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贾青天把头也缩进毯子里,心中默背《金刚经》:“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是名忍辱波罗蜜……”
但如来和金刚并不能救他。
小毯子被人强行扯开,扔在地上,贾青天抬头看时,身边却空无一人。
“心如明镜,鉴己照彼。目之所视、耳之所闻,皆随心想……我不怕……我心如明镜……”贾青天抱紧双膝,自己安慰自己,可他还是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忽然,书架上一本书平白掉了下来,刚巧砸在贾青天脚边。他被吓得立刻跳起来,两眼一黑,被人罩进麻袋。
贾青天被套在麻袋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偶尔出现几声人语,但也都轻飘飘的,听不真切,更多的是木构的“吱呀”声,还有麻绳、布料摩擦的“莎莎”声。可这些声音在当时只有五岁的贾青天听来,竟被他想成是房屋倒塌、人们比肩接踵逃窜,吓得大哭出声。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