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腔调,如同情感强化剂。夏主任一听,难免开心,很快,他又敛住笑容,一边打电话,一边将手头的签字笔拨弄着旋转,那是一个官场老油子守卫权力,周旋于官场的标准动作。
“你放心,韩总,我会把吃奶的劲都用上的。挂牌出让虽然由我们土地储备中心承办,可是,花生壳,大蒜皮,一层管一层。我身后站着哪些大人物,怎么去通融,韩总你心里可比我亮堂。”
韩功课嘿嘿而笑,说道:“你也放心,夏主任,轻车熟路,轻车熟路啊,哈哈!嗝。”话间,忽听“圪喽”一声,这渣男打了个嗝,笑声顿停,滞留的气浪卡在嗓门,像要把他噎死似的。
乐极生悲,往往就是这样。
夏主任慢吞吞地说道:“轻车熟路好办事。”然后,不忘提醒道:“不过,可别太轻敌啊。这里边的游戏潜规则,那些开发商都懂。你的动作不仅要快,还要稳、准、狠。下个月18号开标,你先把材料准备齐,工程预决算上的一些数据,我可以先提供给你一些作为参考,你照接近的填,要让它看上去显得真实合理,至于报价,下月17号晚上,我叫你在标书上填多少你就填多少。”
夏主任交代得十分仔细,显然,此类事件他常常操作。韩功课听后连声感谢,说道:“好,好,好,我听夏主任安排。”
挂断电话,韩功课猛抽一口烟,然后将烟蒂狠狠捺灭于烟缸,身子往老板椅上一躺,脸上堆积的微笑渐渐淡去,仿佛刚刚做完一次大扫除似的。然后,不由自主地,他又对傅忆娇展开遐想,想把他的财富铸成一座金山,让傅忆娇在刺眼的金光里变得纯黄。
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成为一位成功的商人,无时无刻不需要牛虻的勇敢,蚊子的口才,苍蝇的执著和蜘蛛的事业格局,偶尔再酿造几滴鳄鱼的眼泪,则可登峰造极。
韩功课嘴上应承夏叙,算是表达一种梳理财富的顺从,其实,他一直没有闲着。他的商业触角极其敏锐,行事风格又相当灵活,当初一听到夏刚透给他口风,他就付诸行动了。
韩功课在青屏建筑行业大名鼎鼎,规划局局长任建设平素主动跟他称兄道弟,因此,当他将一份厚礼送到任局长家时,就像买菜放在自家的厨房,然后,从任局长嘴里确认了这个消息。
别看韩功课说话吊儿郎当,在官场走动时,他绝对办事周详。蒋耕耘书记、常居安市长,他无不啖以重利,又登门拜访了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承诺沙子、石子等建材由副市长的亲属供应。随后,他又安排夏叙的妻女随旅行团去西双版纳畅游一圈,算是这个夏主任国外旅行的预演。
一应打理妥当,等到开标那天,韩功课的报价书以总价高出第二名二十万元的微弱的优势,成功地将博鑫步行街的开发权揽入了他的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
裘常富下葬那天,青屏市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纷至沓来。唐州四套班子的领导,也因裘民风的权力存在而纷纷前来吊唁。这让裘家祖宗颇为光耀。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青屏所有的企业烟囱齐放,领导的眼睛好像因为伤心过度哭瞎了,鼻子也堵塞了,对于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的气味,他们选择了集体失语。
韩功课因为土石方作业造成的建筑扬尘、沙石渣土及建筑垃圾的运送均与环保扯上关系,又兼与裘乾交情甚笃,他就跟花姐一起吊唁来了。另一股黑恶势力,白俊杰带着云豹、黑虎一干人等也吊唁来着。
这两帮黑道人物碰到一起,在一个已经远逝的老人的遗容前,倒也没有强势比划。
要说不打不相识。当初,白俊杰的大徒弟云豹、二徒弟黑虎带领一帮臭流氓到裘家将裘乾狠狠收拾了一顿,之后,裘乾恬不知耻地主动与白家帮修好,买名烟好酒到白俊杰家里认输服败,并且坚决追随白家帮。白俊杰收服了裘乾,不仅没有兄弟之念,而且还是几分瞧不起。
这会儿见到灵堂里的裘乾,白俊杰惺惺作态,寒暄客套,要其节哀顺变,倒像一对患难兄弟。
兔死狐悲,这种惺惺作态的嘴脸,裘家人无不看着恶心。裘乾表面上感激白兄情义,他的心里更是深恶痛绝。他深知,从他父亲为了救他,冲白家帮的人跪地讨饶摔得髌骨骨裂,他的复仇之剑已经出鞘了。
不过,裘乾不会将他的想法告诉任何人的,不管大哥裘才、三弟裘一鸣、叔叔裘民风,还是对他巴结白家帮抱有偏见的房地产大亨韩功课,哪怕他们把他看成一条认贼作父的狗,也阻挡不住他向白俊杰的无限靠近。
这种投命仇门的做派确为韩功课所不齿。有一次,韩功课当着花姐一帮江湖人士的面,直言裘乾没有骨气。裘乾听后羞得要死,要不是考虑韩功课势力庞大,他非得翻脸不可。退一步静,宽一步胜。裘乾打心里不想得罪韩功课,自嘲人生追求不高,但求走路不吃闷棍,所以他不想与白家帮为敌。
然后,当着这帮江湖人士,裘乾居然谈起儒家以和为贵的思想,花姐一阵好笑,连说此人善恶不分恩怨不明,不愿深交。
其实,世上哪有强迫的真心?
酒肉朋友,裘乾明知不会出现刘关张,就像他前次被打,这帮人不闻不问,装起孙子倒是挺像。因此,花姐瞧不起他,他也不十分珍惜。往后,见到这帮人,除了韩功课,他也只是打打招呼而已。
如果失恋之殇像修理指甲那么简单,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样的爱情值得留恋?如果失亲之痛像修理指甲那样没有感觉,那么,我们何尝不是不知痛痒的指甲?
痛的落点在哪好找,但它游走到哪里,只有挨打的人自己清楚。裘乾自始至终地坚信:狼狈与孤独,在强者的路上终将反转。韩功课、花姐那些人,都是踩着狗屎运爬到青屏上流社会的土流氓,城府没有棺材深,他们不理解就不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