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犹记惊鸿照影来

重重喘息两声,弘历抹了一把脸,“你别想就这么完了,我告诉你!胜水峪地宫,朕给你留着地方呢,最靠近朕的一个位置,你这辈子活着是朕的活人,死了你也是我爱新觉罗弘历的死人!别想就这么完。”

骂了一通,心里舒服些了,弘历退了两步,命众位阿哥、公主、皇孙一齐为她穿孝,自己则回了储秀宫。

储秀宫空荡荡的,庆贵妃早年就搬出去了,去岁过世了,婉和、恂嫔,也都走了,涵昉、兕子一个接着出嫁,温暖喧闹的宫苑一夜之间寂寥下来。

分明只是没了一个人,却好像失了家一样,没了归属。

几只麻雀在地板上蹦来蹦去,涵昉养着的蝴蝶兔在笼子里吃草,宫苑寂寂,正拾掇着若翾遗物的抱夏等人瞧见弘历悄没声儿地进来了,忙福身道:“奴才请万岁爷安。”

弘历坐在榻上,让他们起身,抱夏抱着一个大箱子,放在弘历面前,“这是皇贵妃娘娘留给万岁爷的,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娘娘不让打开,说是给您的。”

弘历忽然有了泪意,他眼前模糊了片刻,伸手遮挡着,待那泪意褪去,才颤抖着手打开箱子。

放在左侧的是一个紫檀木盒子,弘历珍而重之的取出,打开盒子,里面码得整整齐齐一沓纸,是自己命内务府给她订做的、有海棠花水印的那种宣旨,满满的都是字,都是抄写的自己给的手札。

原来,她这么看重自己给的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

将这沓纸收起来,弘历又找到一双靴子,鹿皮的,是他的尺寸,他嗤笑一声,“面子上不理我,心里还是有我,死鸭子,嘴硬!”

殿内响起低低的哭声。

弘历接着翻,他赏赐的首饰、玉棠富贵apiddotapiddotapiddot都在里头,可是apiddotapiddotapiddot没有闻香玉扳指。

她带走了闻香玉扳指!

弘历命人退下,抱着箱子闷声哭起来,他觉得自己很丢人,就因为这么个小事,居然就哭了!

傅恒小心翼翼地看她,“小翾,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太累了?”

若翾也不解,她抬头道:“这是什么时候?”

傅恒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乾隆六年啊,我们在木兰围场,你想什么呢。”

木兰围场,若翾微微一笑,忽然顿悟了,她握住傅恒的手,“好,我们走吧。”

傅恒开心地笑起来,他的笑一直那么明朗,能带给人生的力量和希望,他握紧若翾的手,在启程之前,他问她,“还有什么要告别的人吗?我们要走很久。”

若翾沉默片刻,又摇摇头,人生已经走到尽头,无谓再去见他,反而让他悲伤惊悸,自己静静走了,就很好。

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

前来送药的巴林兰璎走进体顺堂,就看见那人躺在贵妃榻上,安然地躺着,嘴角带着释然的笑,仿佛,她穷极一生要到达的目的地就在眼前,她终于可以卸下一身重负,就此驻扎。

兰璎缓缓走到若翾身边,握住她冷玉一样的手,低声啜泣起来。

她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这个人!

犹记萨日朗临终之前,自己去见她,那个时候的萨日朗因为吃了太多由她准备的食物,身体衰弱到了极点,她就那样看着自己,目光清冷而锐利,“apiddotapiddotapiddot你害死了十六阿哥,兰璎apiddotapiddotapiddot你这一辈子,所做的一切,你对得起谁呢?”

兰璎握着若翾的手,跪在她脚边,嚎啕大哭起来,她不敢奢求这个人一句宽恕,她只能在这个人重病期间自请照料,希望能赎一点罪孽。

可兰璎不知道的是,若翾心中,她欠的,还不完了,欠她的,她也不想要了。

若翾求一个清净,这一世的债,她不要带走。

消息传到圆明园九洲清晏的时候,弘历正忙着批复奏折,右肩痛得厉害,几乎要碎了一般,他手中的朱批一松,左手下意识地抚上右肩。

这种痛楚,从未有过,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生命之中剥离出去,不沾血、没痕迹,却伤到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