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只得叫了阿梨、阿蓟来,小心翼翼地将若翾扶起来,若翾太久没有走路了,足下无力,若非有人搀扶,几乎就要摔倒。她坐在嵌着青玉的紫檀木桌前,喘息一阵,勉强让呼吸平稳些,她沉声道:“研墨,我要写字。”
众人讶然对视一眼,却又不能违逆这位长达十年的后宫之主的命令,阿梨很快研磨好了浓淡相宜的墨,阿蓟铺开生宣。
若翾择了一支狼毫,蘸了蘸墨,挥毫写下:为君者胸怀天下,用长远之谋略,忍常人不能忍之事,用常人不能用之手段,此为帝王之道。
待墨迹干了些,她将生宣递给永琰,“这是额涅要告诉你的最后一句话,永琰,你要牢牢记住,明白吗?”
为君之道!
永琰睁大眼睛,“额涅。”
若翾摇摇头,已是精疲力尽,“你apiddotapiddotapiddot要,要好生照料apiddotapiddotapiddot永瑆、永璘,团结兄弟,友爱于他们,记住了吗?”
永琰颔首,“是,儿子明白。”
若翾勉强抬起手,摸着永琰的脸庞,她真是舍不得啊,舍不得每个孩子,原来到了生命的最终,陪在她身边的,是这个孩子,“你庆额涅将你照料得很好,反而是apiddotapiddotapiddot我,我这个额涅,什么都没有为你做。”
有莫名的哀愁涌上心头,永琰握住若翾的手,跪在地上,靠在她膝盖上,“额涅,不是这样的,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永琰。你的教诲,每一句,儿子都放在心上。您会陪着儿子的,您会看着儿子的,是吗?”
若翾抱抱他,紧紧地抱了一阵,她松开手,“你走吧。”
永琰不解,“额涅!”
若翾抽回手,“下去吧,额涅要梳洗一下,你不能在这里。”
永琰看着她,仿佛要把这一刻深深刻入脑海,良久,他一步一步,跪着退出了体顺堂。
若翾收回不舍的目光,笑笑,望向阿梨,“帮我梳头,再换件衣裳吧。”
阿梨、阿蓟止住泪意,扶着若翾坐在体顺堂的三面立镜前,解开她的长发,缓缓梳通,梳了最简单的燕尾髻,簪上一对宫花,又换上一身簇新的暗红色缎绣栀子花棉裳衣,别上翠十八子,戴上耳钳,若翾看着镜中人,微微一笑,“老归老,可也是个美人啊。”
阿梨颤声道:“主子,您很美。”
若翾闭眼休息片刻,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扶apiddotapiddotapiddot我,去窗户apiddotapiddotapiddot那里吧,我apiddotapiddotapiddot要看看阳光。”
许进德让小太监将贵妃榻抬过来,若翾躺在榻上,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榻放在窗边。
遣散了身边的人,若翾半睁着眼,看着窗外的阳光,穿过她的指尖,照在身上,真舒服啊。
原来人的一生是这样的,若翾茫茫然想,是这一口气撑着自己行走在无尽的虚空之中,眼下这口气是要断了,可好像没有不甘,反而有些不舍,不舍什么呢?她想不到,心口隐隐的痛。
眼前一时是富丽堂皇的储秀宫,一时是精致含情的圆明园,一时又是松涛阵阵的万树园,一时又到了草木葱茏的木兰围场,她恍然,原来自己这一世走过这样多的地方,见过这许多的风景。
身后有人在和她说话,若翾茫然回身,一个俊朗的少年跑到她身边,鼻尖带着汗珠,“小翾!”
谁会叫自己小翾呢?
若翾想了想,哦,是傅恒。“我这么老了,你还能认得我,傅恒,四年不见了,你好吗?”
眼前的傅恒似乎很不解,他歪歪头,“四年不见?我们方才才在皇后娘娘的行幄见过啊,你答应要陪我去熬鹰的啊。”
若翾低头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可是鹰不是熬成了吗?她还取名叫十四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