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有灵魂,你说,你叔叔是愿意和妻儿聚于一处坟穴,还是各自孤零零埋于冰冷的地下?”
靳恒远沉默,没有接话。
苏锦继续,声音已然流露出了沙哑:
“那一年,我姑姑跑去北京,临死之前抓着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那张姗姗来迟的二审判决书。
“你知道我姑姑为什么刻意要拿着这张二审判决书去死吗?
“她只是想告诉你们萧家:她已非傅家人,她已得了自由身。她更想哀求你们,死者已矣,但求你们成全她和至诚叔叔最后一个遗愿。
“可是……”
晶莹的眼泪在眼底滚滚聚拢起来:
“可是萧家不同意。
“一抷骨灰盛在一只小小的盒子里,是我去抱回来的。
“那一次,我有跟着养父去的。
“也见到了你二姑姑萧至南。
“当时,你知道她对着我姑姑的骨灰是怎么说的吗?
“一切咎由自取。”
她深深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很努力的压着心头的悲痛,一眨眼,眼泪却滚滚落下:
“她说:以已婚之身勾搭我们萧家人,死了还想给我们萧家人抹黑,你们苏家人到底要不要脸?
“那是我亲耳听到的。
“本来,我以为萧家人该是和至诚叔叔一样,都是亲切可敬的。
“可事实上呢,不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萧家间接害死了他们儿子的未亡人。
“这种说法,从你们立场看来,也许是极度偏激的,可在当时我的眼里看来,就是如此。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对萧家完全没有一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你知道,那时萧家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
“是恐惧。
“这些年,我时不时会想起当年。
“总觉得,如果那时,萧家要是能多一点点包容,或是多给予一点时间,等待他们的,一定不会是死亡,世间会多出一个和和美美的幸福小家,而不是平添了三缕孤魂野鬼……
“靳恒远,说真的,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萧家人事后有没有深思过:
“如果一切从头再来,如果至诚叔叔和我姑姑还是至死深爱,你们萧家有没有想过要给他们多一点宽容,好让生命走出另一种别样的精彩,而不是让他们化成了灰……”
话音落,哽咽于喉,在抹了一把眼泪之后,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目光中更是闪出了咄咄之色:
“最后一件事,我必须说一说的,那就是,据我所知,当年至诚叔叔之死,不仅仅因为是摔成了重伤,更因为有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身子。
“因为年纪差得不是特别大,所以打小,我们就混在一起,与其说他是我们的叔叔,不如说更像长兄。
“小的时候,我活的最自由,因为我妈喜欢将我散养,纵容我玩的像野猴子一样。
“她常说,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儿。等他长成了,孩子气自然而然就会没了。
“我爷爷奶奶最受不了我妈这种脾气,因此,养在他们身边时,爷爷爱用部队里那一套对付我:要我学这学那。
“练散打就是那个时候被爷爷逼着才练出来的。由小叔叔亲自教的。
“所以,比起我哥,我和小叔叔,肯定来的更亲。我哥身子弱,打小娇贵,根本没办法又跳又跑的。直到青春期身子骨才结实起来。
“说起来,我和小叔叔处得时间也不是特别的长久。
“我在中学里混的时候,他已经大学毕业进了部队,一年难得回来一趟。
“十六岁那年,我也正式告别嘉市,去了北京读高中。
“那时,我妈和我爸已经离婚。为了安抚爷爷奶奶,我和我妹妹全归在萧家名下。
“小叔叔二十五岁时,我奶奶病了一场,家里走了关系,把他从北京调回了嘉市这边的军校。
“我小叔叔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他才思敏捷,却不爱炫耀。
“他说他一辈子只想谈一次恋爱,爱一个女人。
“从小到大,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孩很多,可他就像木头一样,不爱搭理人。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太俗。
“回了嘉市没多久,他就发我短信说他谈恋爱了。还是他想尽办法主动去追到的。
“我问他是谁家的姑娘?
“他神神秘秘的对我说:现在得保密。
“那年九月开学前,我回过嘉市。
“正是那一次,我在这花田里见到了苏瑜阿姨。
“一个雅致如花的女人,整个人如诗如画,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当她和我叔叔站在一起时,我觉得他们很有夫妻相,彼此之间,默契十足,害得我都想交女朋友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是一个已婚女人:当她站在我叔叔边上时,我觉得她比我小叔叔要小。完全不像比我叔叔长了六岁的样子。
“那次我在这边只待了两天,就回了北京。
“等到我再得到消息时,小叔叔已经和家里闹翻。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苏瑜已结婚,正在打离婚官司……”
小叔叔成了介入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当然,不管是那时,还是如今,外头人至始至终并不知道小叔叔是那桩离婚官司的主要推动力量。
说到这句话时,靳恒远用词是相当谨慎的,生怕触到苏锦心里的隐痛,而只简单陈述了一句。
事实上呢,当时家里迁怒苏家、折辱苏家的话,是不堪入耳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任何一个人,在遇上一件事时,都会从自我感情出发,损我们利益的,我们恨之,这是一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