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之中，我走进了中文系会议室。

我们系的很多教授、副教授、讲师们已经陆续到了。大家互相点头，微笑致意，保持着学者们的儒雅和礼节。

我在会议室一侧，选了个靠近角落的座位，坐了下来。这时候，我的好友吕锋凑了过来，悄声说道：

“喂，一鸣，职称的事很快就要定下来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问道：

“是吗？”

吕锋微笑道：

“你这次评正高肯定没问题。评委会的几个老教授对你的印象最好。”

我谦虚道：

“对你不也一样吗？”

吕锋轻叹一声，道：

“我难说。我可不像你，理论文章写了那么多，又有文学专著。”

旁边有几个年轻讲师都尖着耳朵在听，我们便打住了话头。职称是个敏感的问题，还是不要随便发表意见的好。

我知道吕锋消息灵通，对职称的事尤为关注，我很想问他一下还知道些什么？但想想还是忍住了。何必那么急于打听内幕呢？反正我已经申报正高职称了，迟早总会知道结果的。

这时候会议开始了，中文系主任在有板有眼地传达文件。我感觉头更加昏沉了，便又用手指按着太阳穴。文件很长，听起来很枯燥乏味，毫无文采可言，真不像中文系的人写的东西。

我想，起草这类文件的人，起初肯定也都是才华横溢的笔杆子。后来这种千篇一律的东西写多了，文思也就萎缩了。

我有个大学同学，原来也写过很棒的新诗和短篇小说，后来当了领导秘书和行政干部，就再也写不出诗和小说了。今年五一节期间，我们班同学搞了个聚会，跟这个同学谈起来，他唏嘘感叹，很是遗憾。

但是另一方面呢，他已经混得房子、车子、位子都有了。我想如果让这位同学抛弃这一切，而重操旧业去写作做学问，甘于清贫与寂寞，恐怕他是万难做到了。

这使我想到了惯性，自然界的任何事物都有惯性。生活中是这样，人生轨迹很多时候也是这样。惯性有时是个可爱的东西，有时却也很可怕。理想与现实，永远都交织着矛盾，有时候我都搞不清，究竟哪一个更真？

任何事情，有利就有弊；有所得，也就有所失。上帝给了你快乐的时候，同时也给了你痛苦。当然，你可以选择，但你无法逃避。你也可以改变，改变你的生活，改变你的人生；但任何改变，都将是经受困难和痛苦的过程。

还有命运，冥冥中是否真有这样一位神祇？究竟是命运在塑造你，还是你在塑造命运？人类将已经认识的一切都纳入规律，这表现了人的理性。

但是，我的最大困惑也正在于此。我发现，知识越多的人，越是难以做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生活。人们都在说知识就是力量，但是这种力量对大多数知识分子来说，却抽象而又空洞。他们在许许多多实际的生活问题面前，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尴尬困惑……

…………

我的思路有些杂乱无章。我发觉自己走神了，对系主任正在宣读的文件内容，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吕锋就坐在我身边，侧脸盯着我，低声问道：

“一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晚又熬夜写文章了？”

我摇摇头，声音有点发涩，说道：

“我可能是感冒了。”

吕锋关切地说道：

“那你赶紧去医院啊！还坐在这儿干啥？都是些官样文章，有什么可听的？你呀！还真是迂腐，太循规蹈矩了！”

我想想也是，都这么难受了，还要什么面子啊？就站起身，走到最前面第一排的中文系副主任身边，告诉他生病了，需要去医院检查。

副主任故作亲切，其实是为了验证虚实，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伸手做了个让我走的手势，小声说道：

“你快去医院吧！文件精神等会儿我单独给你传达。”

我转身走出会议室，走出了校门，准备打的去医院。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大学同学宋紫玉的电话，连忙接听了，说道：

“紫玉啊，不好意思，给你写的评论还没写完呢！你再宽限些时日吧！”

宋紫玉的声音甜美悦耳，听起来含着娇嗔的味道：

“哎呀，看你紧张啥呀！我找你不是为这个事儿。”

“哦？你找我还能有什么事啊？”

“一鸣，别的事我就不能找你吗？呵呵！我就想打个电话给你，问问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心情好不好啊？”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

“还行吧。我还是老样子，一如既往地生活在古老的校园里。干嘛突然问这个？”

宋紫玉笑道：

“你呀，就别打掉牙齿和血吞，打肿脸硬充胖子啦！我看了你在网上发表的文章，知道你摊上事了，心情很不好。所以呢，我有个建议，你想不想出去放松一下啊？”

“放松？怎么放松？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

“不想的话就算了。想的话呢，我就该说下文了。”

我忍不住追问道：

“哎呀，紫玉你可真是个诗人，喜欢朦胧婉转啊！你说话能不能直截了当一点？你心里究竟在转什么古怪念头啊？”

宋紫玉笑道：

“唉，你呀，还是个急性子，耐心一点嘛！是这样的，我们报社组织了一个笔会，想请你参加，出去玩三天时间，地点也不远，就是咱们无州的王石门风景区，那里有山有水有树有名胜，有惊险刺激的玻璃栈桥，有著名的九龙大峡谷，还有无州居住最高的原住民——天上人家。你感觉怎么样？”

“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呵呵，就是咱们无州知名的艺术家嘛！有我这样的童心未泯的诗人，有你这样可爱的作家评论家。等会儿我就给你寄请柬吧，你向领导请好出差假。你可一定要去啊，放松几天嘛！一切费用，我们报社全包了。喂！好不好？”

我沉吟道：

“嗯，我再考虑一下吧！”

宋紫玉急切地说道：

“喂，老同学！你别打马虎眼，现在就得定下来！”

我又询问了一下参加笔会的人数和具体时间，才同意道：

“好吧，那我就一切听从你的指挥，去放松一下吧！”

宋紫玉高兴地说道：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再见！”

拿起手机，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个宋紫玉啊，真像个女汉子，做事一向风风火火的。

…………

我一直在路边招手，等出租车。我没有用滴滴打车。近段时间，滴滴打车频繁出事，好多女孩子被无良司机强奸杀害，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巨大责难，迫使滴滴公司正在整顿，导致滴滴打车的业务锐减。

终于过来了一辆空的出租车，我坐上了，直奔无州市人民医院。大街上车流如梭，各种各样的噪音汇成一种城市特有的喧嚣，这似乎越发加重了我感冒后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二十分钟后，我到了医院里。虽然市医院在嬴牟大街北边，又新盖了分院，多了好几栋大楼，但是因为看病的人实在太多，还是拥挤不堪。挂号要排队，诊断要排队，取药也要排队，买饭菜要排队，上厕所也要排队，干什么都要排队！

人们熙熙攘攘，拥挤已经成了城市的通病，公共场所大都人满为患。人们就生活在这种拥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环境中。似乎城市越发展，浮躁喧嚣拥挤现象也就越发严重。

德国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说过，一切社会文明的发展，都将以物种的倒退为代价。但是现在的人们，对生存方式已经很少有耐心去认真思索。人们关心的只是如何赚钱，如何发财，如何享受……

在日益膨胀的物欲面前，谁还会像哲学家和思想家那样，思考什么抽象的生存方式呢？忧患意识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时髦。人们的心思现在大都花在了私家经济效益上……

社会的各个层面都在转轨，处于微妙的变化之中。物价在飞速膨胀，各种奇葩新闻让人应接不暇，到处都是变态找茬的恶人，生病的人也比以前增多了……

中国四十年的改革开放，形成了当前这个令人奋发也令人困惑的大时代。也许只有无所用心的人，才不会有思考者的忧虑和烦恼。唉，未来的社会，将会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我用手指使劲按住了太阳穴，不明白自己昏昏沉沉的脑海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胡思乱想？我的思路太跳跃了，随时都会联想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究竟是我的天才呢，还是我不幸命运的根源？

我不禁想起了前几天我刚写的一首诗歌《理想主义》，内容如下：

（一）

在一个实利主义盛行，

工具主义垄断的时代；

在金钱崇拜甚嚣尘上，

物欲横流的热潮之中；

谈论理想和批判现实，

显得多么地不合时宜，

我是多么迂腐而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