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新月这一天干了不少活儿。
连宅后院堆起了小山一样的蜂窝煤,厨房里也有了足量的米面,傲雪卧室内的床上也有了一卷子灰布和几包袱好棉花。老奶妈子越来越老了,已经不能算是一整个的劳力,所以傲雪亲自下厨,只让老奶妈子给她打打下手。天黑得早,晚饭也吃得早,施新月和傲雪守着小饭桌相对而坐,桌子正中央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片熬白菜,旁边摆着一碟酱萝卜片,饭就是新蒸的白米饭。傲雪虽然是做了好一阵子的阔少奶奶,但如今也并不觉着吃熬白菜有什么苦,反而心里更安定——金效坤是板上钉钉的救不出来了,她也不用再四面八方的奔去了,从金玉郎的手下逃过一劫,她如今能稳稳当当的吃上一口热饭,已是心满意足。
施新月,除去幼年的日子不提,从学校里毕业之后,就一直是孤身一人,不知道家为何物。如今端起碗吃着菜汤泡饭,他连吃带喝,一口气就吃出了汗。放下空碗擦了擦汗,他正要谢她下厨辛苦,然而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欠身端起他的碗,就又给他盛了一碗米饭。
他连忙起身,双手接了饭碗:“多谢多谢。”
傲雪听了他这句话,简直有点不好意思:“施先生你太客气了。”
施新月笑了笑,低了头继续吃。对面的傲雪也吃热了,一张脸白里透红的,越发衬得两只眼睛水汪汪,依他看来,真是个美人。他不敢多瞧她,只觉得如果能够将这样的生活维持下去,能够一直和她搭伴过日子,哪怕只是做一对假夫妻,也够了。
两人吃完了饭,各自回房去休息。傲雪开了电灯,坐在床上低头裁剪,要给金效坤做一身棉衣送进去。她裁剪得很费心思,因为她平素对金效坤只是用眼睛看而已,她能笼统的看得出他有多高有多瘦,可是没法用目光估算出他的身材尺寸。而棉衣若是做得太大,松松垮垮,冷风是要从下摆往里头钻的。
思索着下了剪子,傲雪忙活了小一夜。天亮之前她躺下去打了个盹儿,然后早早的起床,先把热水和早饭预备上。把这两样都预备好后,她走到厢房门口唤了一声“施先生”,叫他来堂屋里洗漱吃饭。
于是施新月早上又舒舒服服的吃了一顿热粥馒头和酱菜。吃饱之后,他想和傲雪聊聊天。在他买回红烛喜字之后、跑去院子里放鞭炮之前,傲雪也和他聊过一次,大概知道了他的出身以及他和金玉郎的关系,但是只知道了个“大概”,因为他当时说话说得吞吞吐吐,傲雪以为他是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历史,不愿再提,故而也就没再追问过他。
其实施新月当时只是有点发懵,并不是要对傲雪隐瞒什么。如今他脑子里清亮了,想要和傲雪做一番长谈了,可傲雪又没了工夫理他——傲雪忙着给金效坤做棉衣呢。
施新月和傲雪过了三天。
先前他从寒冷街头进了绿杨旅馆,感觉好似进了天堂,如今他从绿杨旅馆的小屋子里搬来了连宅这座小四合院,对比之下,绿杨旅馆就什么都不是了,这座小四合院才是真天堂。
他沾了金效坤的光,傲雪用剩下的布料和棉花,给他也絮了一件棉袍子,因为要赶工,所以缝得粗枝大叶——施新月起初也不知道自己那件袍子粗枝大叶,光顾着喜悦了,及至看到了傲雪给金效坤预备的那一套棉衣,他才知道傲雪竟能干出这样细致的针线活儿来。傲雪又另买了一双棉鞋,连着棉衣打了个包袱,想要送到监狱里去,可到了临出门时,又发了怯,对施新月说:“要不然,施先生替我跑一趟,好不好?”
施新月问道:“你要是自己去,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见上他一面。”
他的本意是鼓励傲雪出门,然而傲雪一听这话,两只眼睛立刻就转了泪光,脸上倒还是笑着的:“我又想见他,又怕见他。就凭我干的那些事……我哪里还有脸去和他见面呢……”
施新月以为自己说话没说好,把她惹哭了,连忙又道:“那你别去,我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