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里,这两个人关了门。
金效坤在写字台后的硬木椅子上坐了。他是个自律的人,站有站相,坐也是端坐。果刚毅紧挨着他,却是一屁股坐上了写字台,两条长腿垂下来,马靴靴筒不时磕打着金效坤的小腿。靴筒不干净,有灰尘,金效坤有点嫌恶,但因为是有求于人,落于下风,所以也就忍了。
果刚毅是他的挚友,热心肠,不讲理。上个月他名下的《万国时报》针砭时弊,没砭好,不知怎么触了直隶督理的逆鳞,不但报馆被封,经理下了大狱,他本人也受了牵连,全凭果刚毅帮他牵线,让他出钱上下打点、逃过了一劫。这是果刚毅热心肠的一面,虽然在打点之中,他也没少揩油。
而将时间再往回推,去年金效坤办轮船公司,这果刚毅听闻有利可图,弄了十万元,非要入一股子,结果轮船公司内的轮船在海中触礁沉没,金效坤赔了个底朝天。果刚毅似乎不明白做生意是要有赚有赔的,只知道自己有十万元在金效坤手里没了,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为了金效坤的众多债主之一。
金效坤拿这个人简直没办法。昨日听闻弟弟被绑架了,他连忙把这人叫了过来,因为果刚毅那一团的驻扎之地,正好土匪窝不远。果刚毅近来是一见他就讨债,但这回听闻他那弟弟被绑架了,他先是惊讶,随后,他话锋一转,开始谈钱。
他问金效坤:你家老二到底有多少钱?他要是死了,他也没老婆没孩子,那钱是不是就全归你了?
金效坤起初一听,大惊失色,感觉这简直不是人话,可是转念一想,他像是受了某种邪恶的启发一般,忽然福至心灵,仿佛有光射透了他的天灵盖——可不是吗?弟弟一死,弟弟名下的钱和土地就都是他的了,而金老爷子留给他的那一大爿奄奄一息的产业,有了金钱的注入,也可以起死回生了。
所以昨日果刚毅走后,他就独坐在书房里,开始考虑此事的可行性。从昨日考虑到了今日,此刻他抬起头看着果刚毅,轻声开了口:“你在外面嚷什么?怕别人不知道?”
果刚毅笑了:“别人听了也听不懂。”他晃着小腿一磕金效坤:“说说,考虑得怎么样了?”
金效坤垂下眼帘,微微的一笑。
他这一笑,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果刚毅立刻来了精神:“哎,你说你家老二能留下多少钱?庄子不算,只说现款,得有个四五十万吧?”
金效坤答道:“不好说。那些年老爷子一直和他们娘儿俩在外头小公馆里长住,老爷子宠他宠得没了边,若是背地里给了他什么好东西,我也不会知道。不过仅从遗嘱上看,三四十万应该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