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下堂 赫连菲菲 5568 字 7个月前

那店当瞧见她,嚷道:“哎,姑娘,可是来替林先生取书?您别走啊!”

晚霞快步出来,手撑在轿窗沿上,“……奶奶……”

她用力喘着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四爷、四爷他在里面!”

唐逸回过头来,只见门口处半掩住的青色帘子微微晃动。

那店当与他道声“得罪”,朝外追出来。

只见林先生的轿子已经走出老远。店当莫名其妙,挠头进来:“奇怪,林先生的婢子作甚进来又出去,走得这样快?”

唐逸握着手里的书:“你说的林先生,便是这本书的手稿撰人?”

店当摸着后脑,还一脸的不明所以,答道:“正是,许是想起什么别的事,便走了,可惜,您未能见一见这位奇女子。我们初时拿到手稿,也都是极震惊的,书里那些豪气干云的人物,若非亲见,怎么也不能想象会是女子写的。爷可要拿一本回去么?这是第一卷,后头还有六卷,按林先生所言,约莫要有两年才能慢慢拿过来印。”

第一册试水,用极低的价钱,等慢慢有了人气,再渐渐增加价额,是这书局东家有眼光,才肯答应合作。

唐逸会账毕,缓步走在街头。

他心中十分乱,这故事,从前钟晴与他说过,什么神雕,什么龙女,他只当是她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志怪故事,未当过一回事,如今有人将这书写了出来,还更详细丰富,再加上写手的润色,简直精彩绝伦。

他突然,有些相信钟晴所言,那个荒诞而多彩的世界。

夜晚的卫国公府,木奕珩是别扭的座上客。

拢香凝玉围了毡帐,火烧得极旺,只置了八张紫檀雕花矮几,上头皆有泥炉,温着水酒,每张席位旁,都跪着一个出色的侍婢,用扇子扇着小泥炉,不时布菜给席上的人吃。

木奕珩陪在末首,兴致缺缺。被木清鸿强行拉来给卫世子凑趣,当日早已闹翻,却不知为何,这木世子竟毫无脾气。他心里气还没消,犹记得卫子谚对他女人的垂涎。

闷头饮了两杯,听见有人叫他名字。他转过脸,见卫世子推开怀里被撕扯得袒胸露背的女人,朝他笑着扬手,说,“多亏了木九引荐,我身边,才多得一名大才。今晚我得赏你,说吧,金银珠宝、娇婢美姬,随你选!”

众人大赞世子阔绰大方,木奕珩皮笑肉不笑道:“世子既要赏,木九可就厚颜受了。”

不理木清鸿如何给他打眼色,翘着脚道:“听说前儿卫世子得了个美妾,弹得一手好琴,世子叫她出来,与我弹一曲’娇娘赋’。”

花下有娇娘,肌肤绵且香……

是首下流到不能更下流的乡间俚曲。

座中无不变色。

木清鸿几乎要晕去,当下顾不到去斥他,起身便一揖到地:“世子恕罪,奕珩他……”

就听卫世子扬声大笑,跺脚,拍着大腿,“你这混蛋木九!”

他哈哈笑道:“好胆子!就没你不敢戏的女人是不是?色胆包天,说的就是你!”

回头与下人道:“去,把黄姨娘叫过来,见过诸位!”

那下人脸都吓绿了:“世、世子,可是前天才、才入府的黄姨娘?”

“还能是谁?赶紧的,叫她不要磨磨蹭蹭!”

木清鸿未完的话吞回肚去,惴惴坐下来,回身瞪了木奕珩一眼。

木奕珩笑道:“卫世子果然爽快!来,木九敬这一杯!”

正说话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抱歉,我来迟了。”

就见侍婢拢了毡帘,一人垂头而入,面若冠玉,唇如涂丹,二十□□年岁,墨发半束,穿一袭银色云纹锦袍,大袖翩翩,朝众人施了半礼。

“季安!”卫世子当先笑道:“你快来,我与你介绍。”

木奕珩转过眸子,持杯的手一顿。

唐逸步上上席,在卫世子身畔坐了。

“这位是文渊侯府七公子,谢七爷。这位,崇远大将军的侄儿,杜爷……木五爷你见过了,他下首是……”

“木爷。”唐逸看向木奕珩,面色平静,目光沉沉,“好久不见。”

屈辱的滋味在心头,是苦的咸的涩的,绝不好受。

这人,以恩义相胁,迫他作了四幅春画儿,才有今天,他为人客卿,屈于权贵的下场。

这人,于他有夺妻之恨,刻骨深仇。他怎会忘?

木奕珩扯开唇角,笑了:“哟,这不是唐大才子吗?怎么来了京城,也不打声招呼,我们好招待一番,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卫世子笑道:“对了,你们识得。多亏木九,叫我得了这样出色的人物。季安,你陪卫世子坐一席,叙叙旧去。”

唐逸只得起身。他胸腔里闷着一口浊气,几乎要吐血。木奕珩适才那句“我们”指的是谁?

如今那林氏,已经住进他的后院,成为他众多妇人中的一个,夜夜候在房里,等他同眠吧?

走过来的脚步,就有些虚浮。面上挂着笑,眼底却尽是冰霜。

“哎,不用了!”木奕珩把身边斟酒的侍女一拖,给抱在腿上,笑嘻嘻道:“和大男人挤一席作甚?爷可没空与你寒暄。”

唐逸已经走到他席前,无处落座,十分尴尬。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手在袖下,攥得骨节发白。

卫世子哈哈大笑:“季安,你别理他!这混小子,色中翘楚,眼里只瞧得见女人!来,你回来吧。”

唐逸只得微微颔首,佯作不甚在意,恰卫世子笑道:“未与诸位介绍,这位便是城头赛诗会的鳌头,云州唐季安,季安,你敬大伙一杯。”

唐逸举杯,笑着与众人致意,“唐某不才,初来乍到,献丑献丑。蒙世子不弃,客居公府,有幸识得在座俊才,唐某先干为敬。”

仰头才把酒喝了,就听角落阴恻恻的一声,“酸死了!”

唐逸动作一顿,就见木奕珩以手扇着鼻子,问靠在他臂上的侍婢道,“可闻到什么怪味?酸不拉几,像是坏了多少年的陈年馊饭。你说一个扮丑赔笑的货色,装什么清高人物?真是酸死爷了。”

木清鸿见唐逸变了脸色,忙扯了木奕珩一下:“九弟,你醉了么?”

唐逸眉间发黑,几乎就要冲起来与他对峙。碍于主子在旁,不好冲撞他的客人,强自忍耐着,朗风霁月的笑容是怎么都端不住了。

想卫世子近来颇宠信于他,财帛赏了不知多少,又正要靠他扳正名声,必会替他训斥这木九一番,倒比他自己与人口舌要强得多。

哪知卫世子噗嗤一笑,浑不在意地骂了一句:“你娘的木九,除了漂亮妞儿,就没你能入眼的人是不是?”转脸道:“季安,你别理他,你跟大伙说说你们云州风土。”

座上热闹了一会儿,下人灰溜溜进来,偷偷在卫世子耳畔回道:“黄姨娘哭哭啼啼,不肯随小人前来,小人说是世子所命,她就摸把剪刀要抹脖子,小人不敢强迫,只好……来问世子拿主意……”

卫世子笑眯眯的脸上勃然色变:“滚你娘的!”一脚踢开那下人,怒道:“一个小商贾的女儿,装什么金贵人儿?爷肯叫她出来宴客,是给她脸!”

众人忙劝,“世子息怒,如夫人想是面皮薄,咱们这些人又何敢唐突夫人。”

木清鸿道:“世子爷,您别跟老九一般见识,他口无遮拦,话不过脑,您万勿因他一时胡闹恼了黄夫人。”

这黄姓姨娘,乃是卫世子前日逛街市时,偶然遇到,听见她在铺子后头小楼弹琴,凑过去,一眼瞧上,当夜便强纳入府,黄家小门小户,不敢阻拦,唯有认命。才劝自己顺从这个强取豪夺的丈夫,转眼,他就作践她要她出来陪客,黄姨娘如何能应?又哭又闹,几乎弄伤自己,这才吓得卫世子的人作罢。

木奕珩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从鼻中哼了一声:“哼。”

卫世子脸色十分难看,自己已然出言,那女人却敢当众下他脸面,他得意惯了,如何能受这闲气。当即一拍桌案,把酒盏都拍得一跳:“给爷把她揪出来!爷就不信,治不了一个贱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连忙劝阻,卫世子转念想到黄氏那张娇艳的脸,心里也有些舍不得,就听木奕珩话锋一转,笑道:“罢了,何苦为难美人儿。世子,您叫这位唐大才子替我们助助兴,也是一样。”

近来唐逸为讨世子欢心,没少在各处宴上出风头,其实吟诗作对,挥毫泼墨,对他不是什么难事,又能替自己扬名,替卫世子长脸,何乐不为?并不觉得十分屈辱。但这话是木奕珩说的,他就有些不愿依从。

卫世子露出十分勉强纠结的表情,作势道:“罢了,回头再整治那婆娘。好,季安,你就给大家做首诗来。”

“诗文谁听?”木奕珩转着酒杯,脸上露出坏笑,“我是个粗人,不懂赏析诗赋,世子爷,您莫藏私啦,这唐大才子最善什么,咱们都知。”

座中众人心照不宣,都是素喜荒唐胡闹的,否则也和卫世子凑不到一块儿,当即笑嘻嘻地起哄。

唐逸脸色极为难看。他画春宫,原是一时酒醉胡为,给苏六捅给这人知道,借着与他打赌,不要银钱,强抢那画去,转头,又用护庇他的恩情,强迫他又画了四幅献给这卫世子。一代才子沦为春画儿匠人,何其耻辱。竟还提议当众,作画儿给他们瞧?

只盼卫世子懂得惜才,莫辜负了他的投奔。

就听卫世子一笑:“木九你呀。”对下人令道:“去给唐先生取丹青纸砚!”

唐逸不敢置信,惊呼:“世子?”

卫世子拍拍他的肩膀:“这有甚害羞的?前儿我与黄氏成事,你不还照着画了幅极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