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大夫人叹了声:“你再是抱怨,有什么用?他已经在祠堂磕头认祖,族谱里记了名字。你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这些事咱们内宅都晓得了,他会不知?他这是睁只眼闭只眼,一心宠着纵着老九呢!这话你不能说,我不能提,否则传到你爹耳朵去,受累的不是老九,是你和我!”
木紫烟哭得更厉害了。
木夫人只得劝道:“你且忍耐吧。待过了春节,他便及冠,届时给他订门亲事,自有他妻房和岳家替他头疼。”
“娘,您这岂非自欺欺人?他便是成亲,那也是住在咱们家里,可不会搬到他岳家去啊!”
木大夫人刚要说话,就听里头服侍的侍婢道:“四小姐醒了?”
木雪痕从暖阁出来,垂头与木大夫人和木紫烟行礼。
木紫烟脸色一变:“雪痕,你怎么在这儿?”适才所言,岂不都叫她听了去?
木大夫人也有些窘,勉强笑道:“紫烟来我这儿帮我做针线,因受了风寒,身上不爽利,我就叫她在里头歇会儿。”
木雪痕头低低的,轻声道:“姐姐回了,必有许多话与大伯母说,待会儿姐姐闲了,再来找姐姐说话儿。”
木紫烟目送她出去,转过头来,“如今她,还天天缠着老九?”
木大夫人叹了声。木紫烟冷笑:“不知道的,以为那孽种跟她是一母同胞呢!亲得比亲兄妹还亲,当初怎么不把那孽种认到二房去呢!”
…………
这几天木奕珩的心情,可以用百爪挠心来形容。
前些天还整天眉开眼笑,不时哼着小曲,这几天却一身火气,没事儿就发脾气砸东西,张勇原被罚去守门,前儿刚被调回他身边,不知如何触了他逆鳞,惹得他又发了回火。
吴强小声与张勇嘀咕:“爷这几天每回从林家回来,都是这模样。也不知那林夫人有什么能耐,专挑公子爷火气。”
一抬头,见木府四小姐木雪痕不知何时走了来,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泫然欲泣,两人连忙行礼问候,张勇道:“九爷才回来,这会儿正在屋里头呢。”
木雪痕点点头,走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刚才你们说的林家,林夫人,是谁?”
吴强登时一愣,这么小声,也能给她听见?
却不知自己天生粗嗓,就是减小了声音,那也比常人说话更有劲儿些。
“九哥撒花瓣,包街市,就是为她?”
想到自己当成宝贝一样留着的那盒玫瑰瓣儿,心一阵阵抽痛,鼻子酸酸的,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原来,那是人家不要的边角料,拿来随便哄一哄她罢了。
原来,九哥心中,自己连个花娘的指甲都比不过。
木雪痕第一回经过木奕珩的房前,没有进去和他说话。她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木奕珩并不理会近来外头如何疯传他迷恋花娘之事,他只是觉得,女人家的小日子真是麻烦讨厌。
每回好容易使计把林熠哲骗出来,自己溜进人家内宅去偷香,最后总是碰一鼻子灰,她身上不好,脸色也难看,不是跟他板着面孔,就是不予理会。
偏他又不好强来,他偷偷问过,女人家这个时候,最好小心行事。之前他不知道,胡天胡地,也不知有没有什么不良后果……时人以女子葵水为污秽之物,他倒没往那边想,心里还是有点心疼她的。
夜里掌了灯,林云暖在榻上卧着翻书。听见林熠哲低沉的声音在窗下,“七妹,你睡了没?”
难得他晚上回来,林云暖心中一喜,忙叫人将他迎进来。就在小厅里坐了,林熠哲用了两杯茶,沉吟不语。
林云暖见他脸色阴沉,似有心事,稍稍一想,便知为何。
这院子里的人拦不住木爷,却也瞒不住林熠哲。想必他们的事,他已然知晓了。
林云暖便开门见山:“二哥,你是想问,我和木奕珩的事?”
林熠哲见她坦然说出,反而发窘,咳了一声,方道:“七妹,你这样糟蹋自己,是……真心悦他?”
“悦他?”林云暖一笑,显得漫不经心,“换成二哥,你会对流氓有意?”
“那你……”
“不如二哥教我,我不应他,难道一根绳子吊死自己?与名声清誉比起来,我觉得,自己的命值钱多了。”
林熠哲无言相对,心里闷闷的,很痛。“是我没有护住你,才叫他对你……”
他没说下去,因为现在无论怎么道歉,都无法弥补她已失去的。
“那你有何打算?”他强撑起精神,低声问道,“他可有说,会如何安置你?”
“安置?”林云暖一时没明白,这安置的含义。
“他家中未有妻房,以木家规矩,必不准他先纳妾,难道你就安心,与他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
这些话林熠哲已经想了很多天,甚至心中不忿,想找木奕珩当面质问,可这几天木奕珩避而不见,叫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外室?”林云暖轻嗤一声,“二哥,我连人家正头娘子都不稀罕,难道会稀罕做个外室?”
“那你……”
“我跟他,露水姻缘,转瞬即散,他少年心性,没几天便厌了。我枯守闺中,有个人叫我出出气,却也不错。二哥只当不见,不必管我了。”
林熠哲听她说这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之言,惊得瞪大眼睛,“七妹!”
他沉沉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话?”
林云暖凑前,按住林熠哲的手,“那二哥告诉我,我是不是该求他,娶我进门,做他妻房?他这样的人,和唐逸有何两样?不,他还不如唐逸,至少唐逸,还要脸面,不会对人用强!”
林熠哲心酸不已,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七妹,你心里委屈,二哥替你出头,你且等着,二哥这就去,把那龟儿子……”
他话未完,已被林云暖掩住嘴巴,“二哥莫说气话。我们人生地不熟,焉能与地头蛇斗?他家世强你我百倍,你去找他麻烦,无异以卵击石。难道我能眼睁睁瞧着,二哥为我损伤性命?二哥,就算妹子求你,你就当不知道,不要管了。木奕珩再混账,总是个俊俏少年,他肯顾我,许是……我的福分吧?”
她这话说的言不由衷,苦涩难当,林熠哲更是心痛,闭了眼,强忍住泪意。轻轻抚她鬓发:“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带你来京城……”
“二哥莫说这样的话,我不后悔来这儿。天大地大,二哥和我都不应困在云州,我们不出来见见世面,如何对得起这一辈子?待过几天我好些,还要与二哥学做生意。”
………………
卫国公府,卫世子倚在书房榻上,身前跪了个美人,衣衫不整,垂头与他捏腿。
木清鸿目不斜视,温笑道:“世子爷,这位,便是那四幅春图的画师。”
他身侧的白衣男子躬身一礼,用清朗的声音道:“在下云州画手唐逸,拜见世子。”
卫世子将目光从美人身上移过来,眯眼打量面前俊雅清癯的男子,“你就是唐季安?木奕珩搜来的那几幅画,便是你画的?”
又是朱府开宴。
二公子朱彦光生辰,木奕珩闷头喝酒,一语不发。
朱彦光推了一个女伎过去,“去,哄得你九爷开心,给你打新头面戴。”
木奕珩臭着一张脸,入宴只是狂饮,对谁都不理不睬。
这十来天外头传得极凶,说是这位为博某位花娘一笑,银子洒得令人咋舌。木家家风甚严,这位闹出这么大动静,少不了要挨骂受打,脸色阴沉难看倒也不怪。
那女伎娇笑上前,细手一掀,掌心按在木奕珩大腿上,指尖轻轻搔了搔他,用娇滴滴的声音道:“木爷,奴家陪您喝酒吧,您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说着,另一手就去截木奕珩的酒杯。
木奕珩愣愣瞧她,就见她仰头饮了杯中酒,却含在口中,媚眼如丝地睨着他,凑唇要将酒以口渡给他。
红唇眼看就要贴上他的,座中人眯眼微笑,只等瞧木爷好戏。
谁知那女伎突然身子一弯,口中酒水即刻喷出,接着远远飞了出去,撞到身后的桌案上,将邻桌的酒菜碰落一地。
场中女子纷纷尖叫,朱彦光道:“木九,你这是做什么?”
木奕珩收回踢飞美人的脚,掸了掸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转头朝两侧跪着的侍婢道:“拿新杯子来!”
朱彦光面色不大好看,想一想,呼一口气,按捺下来,朝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伎打个眼色,示意她速速退下。
重整席面,木奕珩又闷头喝起酒来。
朱彦光道:“木九,你这阵子可是不大正常啊。怎么,因为前段时间那事,被木老爷捶了?那你也不能拿婉心姑娘撒气啊,她可是我专从万红楼请来的。平素人在万红楼,不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根本连面都不肯见,人家待你亲近,你倒不解风情,这可不像你啊。”
木奕珩吃酒的动作停住,挑眉瞥他一眼:“朱二,你请我来,说教的?”
旁边就有人笑道:“木九这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不是才得了个绝色花娘吗?这火还没处出?”
另一个道:“不知何时能让我们见识见识,是何等销魂的人物,把我们木九爷迷得这般,连婉心这种娇花都入不了眼了。”
众人哄笑不止,木奕珩只是不理。
待过一会儿,又有几人到来,将话题转在别的上头,说起城里近来一件稀罕事。
“可听说了?卫世子身边出了个能人,世子但凡出宴,必带他在旁,不但酒量极佳,还能出口成章,当场挥毫,一纸字,行云流水,矫若惊龙,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不但如此,那样貌更是极出众,闲庭信步,器宇不凡,放眼京城,从前那些享负才名之人,一个个都被他给比了下去。”
“可不是?上回在卫国公府,我见这人泼墨,寥寥数笔,画得草木栩栩如生。可知,卫世子夸口,说这人这些还都不算什么,你猜他最绝的是什么?”
“什么?”
“春宫!”
“这……大才之人,怎肯绘那低贱东西?文人不是清高的很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其实早已成名,奈何前头他兄长犯事被贬,家中又出了些变故,可谓一朝倾覆,无可奈何,只得另寻法子支撑门庭。若非擅此道,又怎会入了卫世子的眼?卫世子哪里是那附庸风雅之人呢?”
这话说得直白,座中许多人嘴上微笑,却都不肯出声附和。
就听“咣”地一声,木奕珩突然站了起来,将身前矮几撞得颤了两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