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涌来许多人,身穿差服,将林木等人围拢其中。
当中一个把总认出木奕珩来,“九爷?这是……”
木奕珩单枪匹马,而林熠哲那边人多势众……这把总一瞧,登时调转方向,将林熠哲一边团团围住。
“眼睛瞎了你?这可是咱们城防营的木九爷!”卫世子替他谋的差,正是城防,“还不把你刀收起来?说你呢!”
林熠哲瞪视木奕珩,当下只想将他碎尸万段。
刀被夺了去,手臂被扭住,身子被迫伏低下来。
木奕珩轻声道:“带回去,先关几天。”
木奕珩上马,直奔林府而去。
守门人认得这位贵人,不敢阻拦。院中护卫皆识得他,知道二爷为他驱使。他就长驱直入,直闯内院。
郎中从屋里出来,与他撞个正着,他揪住其衣领,喝问:“她怎么样?”
郎中被他吓一跳,支支吾吾:“这个……这个……”
“滚!”他没耐心,帘子一扯,走了进去。院中的婆子、小婢,没一个敢吭声。
晚霞阿倩,另有一个新买的婢子悦欢,都在屋里忙着,听见声响,回头,都白了脸。
“……木、木爷?”
晚霞才替她换了衣裳,淡紫的软烟罗寝衣,面色仍是红的,看起来十分虚弱。
木奕珩抿唇近前,掀起帐子,伸手去摸她额头。
晚霞含泪跪下:“木爷,请给奶奶留条活路!”
劫了人,失踪一个多时辰,回来了,他又闯内院寝居,掀帐上榻,俨然没将奶奶脸面放在心上。
木奕珩淡淡瞥了晚霞一眼,又见小炉上咕嘟咕嘟煮着汤药,他收回那手,道:“有什么不妥,立即遣人报我。”
说完这句,他起身步出寝居。
听见身后阿倩一声叹息,声音低低的。
“这算什么事,今天,可是姐姐的生辰呢……”
………………
林云暖头痛,腹痛,腿下面一阵阵黏黏的不舒服。睁眼,一室光亮。
晚霞一夜未合眼,憔悴地靠在她床下的脚踏上。
林云暖轻手轻脚下地,自己走去净房。
腹痛难忍,小肚子一坠一坠的,久违的那种痛意。
她脱下下裳,果然……
昨晚种种,一丝都忆不起,似乎做了个极累人的梦,腰腿酸痛,头疼欲裂。
晚霞惊醒,服侍更衣梳头,在她逼问下,支支吾吾将昨夜事说了。
醉酒误事。从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林云暖按揉额头,片刻,直起身来:“传个信,便说我想,见一见木爷。”
(其二)
“昨夜之事,实在不能怪到家兄头上,木爷心知肚明自己行错在先。”
“我的事,便不与木爷计较,木爷总算待我有恩,数次相助。可二哥他,从不欠木爷什么。他替木爷做生意,尽心尽力,待木爷一片赤诚,木爷无故冤他入狱,岂是君子所为?”
“木爷,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林云暖苍白着一张脸,额上隐隐见汗。手指暗暗揉着小腹,强撑着与面前人晓以情理。
木奕珩横眸过来,“什么?”
漫不经心,一直握着腰间佩刀把玩着,竟根本没听她的话。
林云暖眼下一片青黑,几乎想挥手打人了。
这顽劣小子,简直欺人太甚。
“唔。”他终于正色,端正地望着她,道,“我有个问题……”
林云暖强忍怒气:“木爷请问。”但愿他如意了,立即放人。
这种感觉太差了,自己吃了亏,却不能报复,还要低声下气去求那罪魁祸首。
木奕珩嘴角弯起,道:“你小名儿是什么?”
林云暖只觉气血上涌,几乎被他气晕过去。
她沉下面孔。
“木爷!请你自重!事关家兄安危,您便这样当成玩笑?”
“放他,简单。”他哼笑道,“可你怎么谢我?”
“你想怎样?”林云暖不由自主拔高了声线,“木爷,我低声下气在此求您,全看在往日您几番相助份上,我尊重您,您却不尊重我!好,木爷不必费心,我倒看看,天子脚下,木爷您是否还能只手遮天!”
她拂袖就走,小腹隐隐坠痛,一抬手,摸到一头的汗。
“喂。”木奕珩喊住她,“就这么走了?”
“……”林云暖不予理会,拉开门。
“你肯定会后悔,你信不信?”
见她已经跨出门槛,他终是急了,“哎哎哎,你等等,我答应你就是。”
“……”林云暖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木奕珩嬉皮笑脸:“你看你,昨晚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呀,你过来,答我两句话,我立马叫人去把你堂哥捞回来。”
林云暖不语,却是停了步子。
木奕珩就笑嘻嘻地朝她勾手:“你过来,近点儿……”
林云暖蹙眉,又要走。
“好,你就站那,我问,你答。”
木奕珩站起身,在她面前兜了两圈,回头,搓着手道:“昨晚……”
林云暖沉下面孔:“木爷,自重。”
昨晚发生过什么?她怎么知道?
唐逸趁她酒醉跟她睡了,她都毫无知觉,昨晚喝了两杯梨花白,怎想到后劲那么大?
她不敢去想,也根本不想知道。
其实心里惴惴的,膈应的不行,难受得不行。
木奕珩咳了两声,绕着她又走了一圈,“咱俩……”
见她又瞪他,只好将未完的话吞回去,“好,我就问了。”
他眸光在她捂着肚子的手上转了一圈,撇过头去,不自在地问:“你肚子还疼的厉害?”
林云暖怎么都料不到他竟问这个。只觉整张脸登时像被蒸熟了,红了一片。
“你……”罢了,答这个,总比说昨晚的事好。她不看他,咳一声道:“唔,没事。”
木奕珩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没事?
怎么会没事?
昨晚分明……
她又一直轻轻揉着小腹。
“你……”他狐疑地盯着她,“确定?肯定?没事?”
林云暖再不能忍:“木爷!”
手攥成拳,快控制不住了。
木奕珩望着她,看起来有点虚弱,不过刚才喝斥他的时候还算中气十足,且这么快就出来走动,莫非……
真的没事?
他恼得砸向她身后的门板。
“嘭”地一声,震耳欲聋。她闭了闭眼,心里默念“不要与熊孩子置气”。
“木爷问完了?”
“没有!”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横她一眼,按捺住心头的恼恨。原地转了两圈,抬起脸,“好,第二个问题。”
他突然喉头发紧。
昨晚和他那样过的女人就在眼前,有事求他,还板着脸,威胁他,又故技重施翻脸不认人。他竟忍着,没将她撵出去。……再难欺骗自己,瞧见她,他心里是欢喜的。丢不开手,便厚颜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林云暖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等他快快问完话,他撇过脸,耳尖不知为何红了。
“你、不许瞧我!”他说。
林云暖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木爷,现在能说了吗?”
“你……”
木奕珩喉结滚了滚,“我、和那个……那个唐逸,嗯……谁生得俊?”
“啊?”林云暖目瞪口呆。
……………………
吴强和晚霞立在外头,只听里头传来一阵巨响。
木奕珩踢翻了椅子,甩手从里头走出来。
吴强连忙迎上:“公、公子爷?”
“吩咐下去,把那林熠哲拎出来拷问!前儿城里的失窃案,我瞧便是他做的!”
木奕珩一语出,林云暖、吴强、晚霞皆面色一变。
“愣着做什么?吴强,还不走?小爷很忙,还赶着喝花酒去!”
说完,见没人扑上来挽留哭求,加重语气,跺脚道:“小爷的相好从大都北城门一直排到北直隶境外,觉得小爷俊的多了去了!”
他就这么气呼呼地离去,晚霞早惊呆了,待瞧不见他背影了,才转过脸,“奶奶,木爷这是怎么了?他不肯放过二爷,这可怎么办?”
林云暖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不知道,我也心乱如麻。”
他分明,就是来消遣她的。
他千里迢迢把林熠哲从云州挖来,她就不信,局面还没打开,他就弃之不用?
……………………
此时木爷眯着眼,半躺在圈椅上,脚登在案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名艳妆美人跪在他身前,用软如绵的手替他按腿。
宽阔的大厅,里头坐着几个和他玩得来的伙伴,个个儿喝得半醉。
“做得好!”木奕珩突然大喊,手一挥,道,“赏!”
小厮无奈地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那捶腿的美人手上。
周边人笑道:“木九还是这样,一高兴就挥土似的洒钱。”
又有道:“难得这姑娘哄得你高兴,怎么,今晚可要留人住下?”
一群人低低笑了起来。
“留!”木奕珩收了腿,盘膝坐在椅上,“怎么不留?我告诉你们,爷不仅留她,今儿这些,爷全包了!”
满场男男女女皆笑了起来。
“真的呀?木爷可不要食言啊。”
“哟,瞧不出,年纪轻轻,口气不小啊。”身边一个与他相熟的戳了戳他手臂,“说实话,木九,你行不行啊?十三四岁就调戏姑娘,这身板儿,早亏空了吧?”
“去你娘的!”迎着众人哄笑,木奕珩一脚踹过去,“小爷不行?你要不要跟小爷睡一回,知道知道滋味?”
“滚!”那人笑着回打他,“老子睡你还差不多!瞧你唇红齿白的,若扮起来,那才叫美人儿呢!”
场中闹得不像话,木奕珩一听这话,却笑不出来了。
耳畔响起那清清冷冷的声音。
“他俊。”
那女人答得干脆,没一丝的犹豫。
他俊……他俊……他姓唐的俊,你怎么还跟他和离?
“哟!很热闹啊!”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帘子从外掀开,四名娇滴滴的美人儿先走进来,后头,卫世子被两个侍婢扶着。
木奕珩的面容,有一瞬僵硬。
座中都站起身来,规规矩矩低头行礼:“世子爷。”
卫世子后头是木清鸿,见木奕珩面色不好,连忙解释:“世子才从宫里出来,路上遇着,听说你们在此热闹,特来瞧瞧。”
便有人慌忙让座,吩咐重整宴席,今晚服侍的女伎中选两个最出色的,送到卫世子身边侍奉饮食。
卫世子笑着摇了摇酒杯,抬眼斜眺着木奕珩:“昨晚,奕珩你可叫我好等啊。”
昨晚木奕珩本要入府参宴,给他凑趣,半路遇上林云暖,一时魔障,就是甩下一干人等独自逃了。卫世子专门点他来,却连句交代都没有就不见了人,如何能忍?当即就阴阳怪气问他,阴测测地等他答话。
木奕珩吸了口气。他没忽视,木清鸿递过来的眼色。
如今为着宫里贵人着想,不宜树敌,可……究竟要给人当狗腿子当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