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下堂 赫连菲菲 3947 字 7个月前

这侍婢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木雪痕在她面前,也不作伪。

她有气无力斜卧在榻上,捂着胸口道:“我这辈子,便是这个命数。你也不必劝,左右我沉疴难愈,余下这短短几年光景,你由得我吧。”

木家大宅,颐景堂,是木奕珩的居所。

大丫鬟春熙是服侍他多年的,她约二十来岁,穿一身绸缎衣裳,头上珍珠银穗,流光水滑,不知道的,以为是谁家娇养的千金。在木奕珩院里当差,是件极幸运的事,他出手大方,银子整锭整锭的赏,做他的贴身侍婢,更是头一份儿的体面。

此时她端着醒酒汤出来,轻手轻脚的掩了门扉。外头服侍的翠文迎来,“九爷睡下了?”

春熙轻声道:“是啊,酒太多了,醒酒汤都用不进,只一口就引得腹水翻腾,都吐出来了。”

翠文道:“这回九爷回来,总觉得和从前不同。往日他饮酒回来,总是十分高兴,自打离家后,有些郁郁寡欢,少见他笑了。”

春熙叹了一声:“你知道九爷的性子,最不喜拘束,如今家里强按着他在人面前卑躬屈膝,他怎笑得出来?”

两人说了几句,各自散了。春熙就歇在木奕珩外面的榻上,夜里听他辗转反侧,似乎极不舒服。

木奕珩做了个梦。

昏暗的月下,他身后背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过一会儿,转过场景,是在淡红细纱帐中,他俯身凑近枕畔,伸手去解里头睡着的人的扣子。再一转眼,一个女人被几个男人按在草堆上面,她娇笑着,伸出雪白的臂膀去勾住一个人的脖子。他手里持剑,怒冲上前,冷光挥过,那女人浑身是血地站在对面,面目模糊的一张脸,用弱弱的声音唤他,“木爷,你伤了我的孩子……”

木奕珩陡然从床上坐起。春熙听到响动,立即冲了进来。

木奕珩翻身而起,一面披衣一面朝外走去。

春熙追了几步,唤他:“九爷,九爷……”

木奕珩烦乱的步子登时止住,他回过头来,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瞪视她。

——春熙,木老太太精心替他选的贴心人,将来是要抬了姨娘的。

木奕珩鼻息粗重,呼一口气,伸臂将她后脑扣住。

红唇就在咫尺,他喘息着,上下细细打量面前这张脸。

一个影子浮现在脑海,一截白得泛着光的手腕,戴着翠玉手串,随着抬腕的动作,那手串就滑落进袖中去。转过脸来,素净的面上长眉杏眼,启唇娇娇的喊他:“木爷。”

九爷温热的嘴唇就要覆上来,春熙心中一缩,羞涩地闭紧眼。

勾住她后脑的手臂忽然落下去。她被人推了一下,不自觉地退后两步。

木奕珩已经转身走出去,门扉开了,外头空荡荡的,是极寒的秋夜。

春熙捂住脸,缓缓蹲下身去。

十月初五,集雅斋的夜宴轰动了京城。

不论是如仙姬般缥缈踏歌而来又倏忽不见踪迹的美女,还是舞台上不曾断绝的一场场小戏,抑或美食堆叠美酒畅饮的长台,往来其间殷勤周到却不叫人厌烦的侍从,都足够令人称道。那晚每个宾客都暂忘身份,面上遮着集雅斋画手绘制的面具,随意在宽阔的庭院中与中意的女伎谈笑。几件珍玩的横空出世,引得众家纷纷竞拍,拍得最高价者,终身免费享受集雅斋的款待。而所拍得的款项,集雅斋分文不取,以拍得者的名义作为赈灾资金捐到山西河道去。

木奕珩手里握着酒杯,身侧是林熠哲,二人站在小楼上,俯首望向下面的衣香鬓影、繁华热闹。

“怎么想的这些点子?这些歌舞,那些配乐,别开生面。”木奕珩满意林熠哲的安排,今晚他宴请的客人,皆尽兴而归,不用顾忌身份,谁还墨守成规?

“……”林熠哲顿了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事关林云暖,在木奕珩面前,他就十分谨慎。

木奕珩并不着恼。他轻笑了声,想问她落胎一事,瞥了瞥林熠哲沉着的面容,那问题就没出口。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十月初十,林云暖的生辰。

这时代并不流行给女子过生辰,至多在这天自己设宴款待一下闺中密友和家人,林云暖在京城的朋友只有阿倩几个,林熠哲睁只眼闭只眼,就默许她们一道出去游夜河。

因有重重护卫暗中跟着,也不需在意会否被掳劫了。林云暖和阿倩同乘一只小舟,舟上载了许多颜色各异的花灯,照得河中如泛起彩虹般,五光十色十分好看。

冰凉的夜风吹在耳畔,因穿了夹棉的披风,也只觉得舒爽怡人。

再过几日,大都就要降雪,届时河面结冰,再不会有游河的机会了。

林云暖望着拱桥上头一盏盏灯,是茶楼酒肆、风月场所还营业着,热热闹闹的迎来送往,风中夹着美酒的醇香。

晚霞烫了一壶梨花白,一人一杯递给林云暖和阿倩。

两人对酌,说些女儿家感兴趣的事,阿倩迎着风,扬声唱一曲贺生辰。

曲声悠扬,月华如洗。

林云暖觉得醉意渐渐上头,吩咐侍者将小舟划回岸去。

阿倩见着桥上买蜜糖果子的,嚷着要买回去吃。林云暖和晚霞在桥头等她。一回头,长街尽头,木奕珩骑在马上。他身旁一辆花车,上头坐着几个艳妆的花娘。

林云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京城这般大,却不知已是第几回撞上他。

木奕珩身旁还有几个骑马的锦衣公子,均是平素在卫世子身旁陪衬的,这时带几个教坊琴师往国公府里赴宴。一抬眼,远远瞥见立在桥上的人影。

分明穿了厚的披风,梳着他没见过的发髻,却一眼,就知是谁在那。

他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背影上,直到她似乎察觉,忽然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他想到自己此刻扮演的角色,觉得有一丝窘。

他垂下头。再挑眼看,那人已被簇拥着上了轿。

木奕珩想到那晚自己做的那个梦。

……若不得手,这辈子怕都要牵肠挂肚。

这般想着,他就打马上前,往那小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