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看至此处,当猜出兆灼已在伍信酒中置入慢药,伍信七日必死。可若伍将军一亡,做书的这一本故事也无从讲起了。原来伍信,先中奇药之毒,又饮下酒中慢药,却不想天意玄妙,两毒相冲,性命可保。但只伍信他当时却不知道。自从水路经竹城、过濛湖到了凤都城外,果然遇着寇喜依言在凤来楼相候。伍信浑身如淋冰水,十分难受,当下在客房修书,致书挚友凤沐卿台前曰:
沐卿吾兄,前者蒙君相助,选入御林军中,辗转已十八年矣。弟前者在朝得意,虽一向少在兄前走动,然当年拥立桂王,实有赖贵帮之力。且弟一介寒微之士,不得吾兄昔年之教,焉得位列卿相之位虽年长日久,然弟心一刻不敢稍忘兄恩。今主上见忌,赐弟以鸩毒,举目故友已疏、羽翼零落。弟身居高处,一旦去位,凄苦何极细思之下,唯有托庇残躯于独月楼内,苟延性命于血槎门中。天地之大,唯愿兄再救之!吾友寇喜,身虽宦寺,心实忠义,愿兄见字,一并收留,弟不胜感激之至!盟弟伍信拜上
伍信草草写就,交给寇喜,并附一物,乃其随身所用枪上红缨,当年正是沐卿所赠,以此作为信物。
寇喜领了书与信物,来至修罗竹林,奉上伍信书函,却得知沐卿堂主久已退位,随老楼主隐于江湖,新任独月楼主仇问为人古怪,现在外未归,门中暂由老楼主孙万周旧徒尹清按资历视事。
那尹清对仇问一向畏服,半点不敢擅专,只留伍、寇二人在客馆暂歇,施以寻常药饵医治毒伤,眼见过得几日,伍将军伤势日重,奄奄一息了。
不言伍信在独月楼受了冷落,且说岩香朝中之事。陆炳权削职幽禁府中,祸及满门。他自己虽被惜泪、云迥等保了出来,却牵累一门众人及已出嫁的陆星柔身陷囹圄。楚云蕴又暗施毒计,命钦差李坎传下阴符密诏,命崇奇在军中袭杀陆炳权之子陆云迥。崇惜泪夜刺伍信,激得伍信渐渐退兵。宛子城围虽解,但崇家父子私放云迥亦遭构陷。楚公子又假国主之命,使陆相旧属管仁渊、陈庆等,冷语相向,可怜陆炳权重病在身,虽自心高气傲,却到哪里去逞性子!又误听陈庆谣传,信了云迥的死讯,不几日便死在府中。
田仲安打发儿子远赴岩香去寻秦隐,楚公子却使田氏对头苗登鳌,告了田仲安生了外心,转投别国命儿子先行探路。朝中众人均知国主有心除灭三氏,且那田仲安为人刚刻,人缘一向不大好。那苗登鳌之子,伙同恶少数人在酒楼轻薄沽酒之女,玷辱女子清白,女子寻短身死。女家告到仲安处,仲安当时主管刑狱,判了苗公子并恶少斩立决,故此两家结仇,苗登鳌早先被黜,前因国主兴修道观禅心院,苗又捐了银子复起,方致于此。
眼见眼下田仲安失势,国主又似乎偏着苗登鳌,那鲠直之臣便都噤了口,更有些骑墙看势的、落井下石的、见风使舵的,将这无中生有的一桩事越描越像,田仲安百口莫辩,又想要全忠臣之名,竟生生在朝上撞柱而死。仲安一死,夫人惧怕抄家,本想卷了细软到腾龙去投田遇时夫妇,不想苗登鳌要取头功,竟假传圣旨,命人将田夫人及阖府尽皆杀死!
崇奇父子大胜回国,得知陆、田二氏均已覆灭,大惊失色。正要回朝为两家说项,忽然接天使楚云蕴所传圣旨,国主在锦川桥设宴,恭祝二将凯旋。崇氏父子以往罪责尽数赦免,着卸去戎装、便服于锦川桥下见驾。随行将士,在阅武楼另行设宴。
崇奇父子心下虽然见疑,碍于君臣名份,不敢腹诽。换了华服,轻装行至锦川桥,见并无一人迎接!锦川桥上太监夏石泰拦住去路。
那夏公公颁了一道旨意,言崇奇抗旨放走陆云迥,又涉嫌暗通敌国,钦差李坎被刺,刺客所用刀鞘遗落现场,竟与惜泪所佩无泪刀的刀鞘一般无二。上面由此,竟认定刺杀李坎的乱兵,为崇家父子自行派出!而目的只为崇陆两家新结姻亲,崇奇惧怕李大人所传密诏对亲家不利,祸及自家。所以抢先一步灭口,以便后面行事!
夏太监复又宣了崇将军二十五条大罪,吩咐立时将崇奇父子及家人押入天牢,克日问斩,家产罚没,男女仆役,均行发卖。
崇惜泪热血上涌,在马上宝刀出鞘,迎面逼住夏太监,正要大骂国主昏愦,逼杀忠良,不期崇奇见势,浩叹一声道:“惜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你实乃故人所托,贵人之子,并非我夫妻亲生,实不该陪我等受累。爹原指望要你报效岩香,一生无忧。可事到如今,却只能让你做个戴罪之人了!朝内有人设局,目的恐要覆我国祚。爹如今有件不可为的事要你去做!你总自恃武艺高强,为父却从不心服。惜泪,今日为父许你杀却拦路之贼,逃出萦香都,到别处去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爹娘均是烈性,此时又怎会连累于你!”
惜泪先听崇奇说不是亲子的话,心里着实吃了一惊,随即心定,对崇将军道:“昏君当道,谗臣窃国,我们若不动,便作俎上鱼肉!爹,你我父子联手,杀出血路,你去府中救娘出来,孩儿劫了诏狱,将星柔救出,便去腾龙濛水,寻大哥云迥和我那师傅,做个江湖闲人也痛快!”
崇奇尚末答言,只听那不知死的夏石泰笑道:“崇小将军,你父子已是笼中鸟,插翅也难飞!你只看见老奴宣旨,岂不知锦川桥已伏八百精兵,只要老奴一个眼色,便会遵旨杀出。老奴在宫中五十余年,见过多少悍将名臣,在君命面前也徒叹奈何,如今你不如束手就擒。老奴也识得义气二字,定不把将军父子方才的狂言上报。只是方才这话,老奴的随从们是否听见,老奴便不能作保了!”
崇奇叹道:“老夫为国征战半生,不想临了遇此乱世。若活着见到国主,老夫难抑心头之怨,必出恨语,有损忠名。不若捐躯一死,以血谏君!至于惜泪,他原非吾之亲子,亦非吾国之臣,他也不必守着臣节。惜泪,爹方才的言语,是爹对你最后的要求。你要设法救出你夫人星柔,保住自己,莫要糊涂!夏总管,你知老夫一向讷口,国主不听忠言,以大恶名辱我,老夫唯有以命自辩了!儿子,夏总管是奉命行事,你不可难为他。”
言讫,崇老将军挥剑自刎。夏石泰见状,忙命暗军杀出,崇惜泪未带重兵器在身,只靠他刚劲掌力奋勇厮杀,夺了一条花枪在手苦战不休。崇惜泪虽是对自己武艺甚为自得,但双拳难敌四手,惜泪心中也是有数。他已猜透国主要翦除三世家,这一战自己已是凶多吉少。心里记挂着戚氏老母,又想起星柔尚在牢狱,还有米七等一干好友也并未相见,左思右想,心绪早已乱了。惜泪心劲一松,正欲收势等死,谁知他福大命大,早已有救星一队暗伏在锦川桥!
原来独月楼主仇问,原名即是叶文,其人为报大仇,拜入血槎门中改此化名。当年别了惜花驸马,却得了惜花的灵力原丹。此丹为仙鬼灵力所化,文人得之可为天下才子,武人得之则武力冠于天下。仇问得丹之后,初心未改,依然夜入龙都、再转岩香辗转在岩香寻见中了武状元的瑕玉子——崇惜泪。仇问与惜泪在伍信军营之外数里处相约:由仇问将云迥带到腾龙濛水慕蝶楼养病,而惜泪三月之内,需亲赴此地拜他为师。话虽这般说,仇问毕竟不能放心。早派了暗卫,多方护着惜泪。及至锦川桥一战,惜泪与禁卫苦战,仇问也不惜派了门下精锐二百,自斜刺里杀出,与禁卫血战一场!惜泪见蓦地杀出救兵,原以为是江湖好友消息灵通,后见这些人穿戴与带走陆云迥的人一般,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忙问为首蒙面少年道:“公子,我认得你家主公,但不知他为何要派你来救我呢”
那少年仲手扯下黑巾,嗔道:“惜泪,你迷糊了不成这短短几日,便不认得你妹夫田遇时了”
“小田!你如何……”
“惜泪,说来话长。你我兄弟与岩香严氏,如今已然结下死仇。不如并力灭了这些喽啰,冲到诏狱,去救我家嫂子并岳母大人要紧!”
惜泪举了花枪,刺倒一人,朗声道:“妹夫所言甚是!不若提着脑袋,奋力搏一场吧!”
岩香国主萱和,高坐拥香殿上,听报崇奇自刎、惜泪在腾龙国“血槎门”的相助下逃离锦川桥,她本已十分恼怒,欲派御林军追捕惜泪,但那机心深沉的楚道人,不知为何,竟暗自主张纵放崇惜泪出都。萱和十分不解,楚公子道:“如今三大世家已灭,你我心思须用到如何握住大权上。萱和可知,眼下市井传言,崇惜泪并非崇奇之子,而是腾龙瑕玉帝兆凌的遗子。此说虽是真假难分不可尽信,但从画像看,崇惜泪半点不像崇奇,却十二肖似那瑕玉。如今我们放了他,并派人将此传言传入腾龙。则这小子必为君主所忌。但这小子也非池中物,必设法自保。如此一来,龙都城内,从此不安了!我等用一桃三士之计,除灭陆、崇、田三氏,已遭非议,剩下的一点事,就交腾龙人去做吧!”
国主美目一闪,“崇奇已死,那戚氏该当如何”
楚云蕴眼角飞光,淡淡应道:“老崇是那种迁腐之徒。他的妻室若跟他性格不差,想必听闻老崇已死的消息,早已抵受不住!说不定,如今便全忠全节去了!”
国主沉吟良久,美目顾盼身侧紫袍云蕴,缓缓道:“除灭三氏,当真是为你我将来”
云蕴道:“你若信我,便放手听我的。今后百转千劫,云蕴,永在萱和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