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洗儿诗

楼边人似玉 白鹭未双 3317 字 11个月前

雨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没人听得见,就算听见了也没人能懂这是什么意思。伞面垂下去,裴献赋慢悠悠地往别处去了,背影潇洒从容,还隐隐听得见他在哼民间接生时稳婆唱的《洗儿诗》:

“往生寂寞长,贵子降殷商。得意欣何喜,无辜慨且慷那”

声音悠远,与雨水混成一处,冲刷着整个浮玉县。

两日之后,雨过天晴,街上的纸钱少了,行人多了,仿佛又回到了蛇妖入侵之前,一片繁荣热闹。痛失亲人家眷的百姓在衙门的开仓抚慰下逐渐开始了新的生活,但也有不肯接受的,执意击鼓,站在了公堂之上。

楼似玉一大早就被提审,跪在公堂下头直打呵欠,睨两眼上头看状纸的罗安河,她心想,明明是同样的淄衣官服,怎的宋立言穿起来英姿飒爽,落他身上就跟地痞流氓披锦衣似的呢?

“大人!”旁边的有人喊了一嗓子,吓得她一个激灵,无奈地看过去。

曹夫人头戴小白花,满脸悲愤:“我家老爷已经入土,可凶手还逍遥法外,肯请大人为民妇做主,今日就让凶手偿命!”

罗安河眯着眼看着状纸,一副认真审查的模样,没接话。旁边站着的县丞瞥了他好几眼,终于是忍不住上前提醒:“大人,下头的民妇在喊冤。”

“本官听得见,用不着你说。”罗安河没好气地放下状纸。

这曹家人也太没出息了,好歹是个大户人家,要告状罪名却只列个投毒杀人,人证没有物证也没有,真按状纸来,肯定一开口就被宋立言堵回来。

眼珠子一转,他拍了惊堂木道:“犯人楼氏,信妖怪鬼神之说,不但有私自开设祭坛之举,还曾供奉妖神。此番浮玉县受巨蟒之祸,经查与楼氏有关,故按我朝律法,当斩首示众,以平民怨!”

外头观堂的人一阵欢呼,曹夫人一愣,迟疑地看了上头一眼,懂事地没吭声。她反正就要这楼似玉给她老爷陪葬,至于是什么罪名,她倒是不介意。

宋立言今日是来旁观的,他知道罗安河不会轻易放了楼似玉,但没想到他竟能当堂污蔑。撑着椅子要起身,他想了想,又坐回去继续看。

“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楼似玉好笑地道,“宋大人审案都讲真凭实据,难不成这惊堂木到了大人手里,就是空口白话便可定音的了?”

“你私设祭坛之事,浮玉县众人皆知,是为人证。衙门卷宗记载,七月半掌灯客栈有野狼闯入,衙差上门查看,掌柜的亲口说出‘狼妖’二字,口供在此,是为物证。认证物证俱全,如何能说是空口白话?”

罗安河起身,踱步下来站在她身侧,面朝外头观审的百姓,朗声道:“咱们都活在太平盛世,妖怪一流都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惜有的人当了真,私自养出上百条巨蟒,一不小心便祸害了县上百姓,一千多条人命成了巨蟒的腹中餐,那这始作俑者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愚民最不经怂恿,一吆喝就都跟着吆喝起来,没人会去细想真伪,甚至没人记得自己当时是在掌灯客栈里活下来的。

楼似玉很寒心,她暗暗发誓以后掌灯客栈要是再开张了,定要在卖给他们的酒里多掺点水,不然难消这委屈。

罗安河满意地听着这整齐的回答声,转头道:“为官者就是要从民意,既然民意如此,那本官也只能照做了。”

裴献赋同她说,妖王出世,那个人也会跟着重现人间。她虽然没有相信,但到底动摇了一瞬。就这一瞬的功夫,她做了还宋立言内丹再让蛇族去抢回来的决定,一来可以使他免受丢失内丹之责,二来可以让蛇族保全内丹,留个退路。

而楼似玉没想到的是,这样一做,就再也无法让宋立言相信“销毁内丹”才是正确的路子。

她有点头疼。

“怎么,解释不下去了?”宋立言不悦地看着她。

楼似玉转脸就笑:“那内丹是大人浴血奋战得来的,奴家不过捡个便宜,要是真将它毁了,大人还不得记恨奴家一辈子?比起天下苍生,奴家眼里还是大人更重要些,故而就还了。”

“你要真这么想,一开始就不该抢。”

“哎呀,那不是本能么?再说了,若不抢,大人哪儿能陪奴家游湖呀。”她伸手捋了捋他的鬓发,眼里满是眷恋,仿佛又想起了那个绵软的吻,压不住的得意从嘴角眉梢偷跑出来,整个人都明亮了两分。

宋立言垂眸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不舒坦。

“霍捕头不是也挺好?下次让他随你去游湖也可以。”

嗯?这是什么话?楼似玉没听明白,偷偷打量他,发现这人又像之前来天牢之时的模样了,四周气息阴阴沉沉,一股子拒人千里的意味。

她犹豫地问:“大人还在生霍捕头的气?”

宋立言冷漠地别开脸。

“不是啊……那,大人就是在生奴家的气?”楼似玉费解地嘀咕,“可奴家又做错什么了?”

她怎么会有错,错的是他,心神不定,六根未清,徒给自己增添烦恼。宋立言收回撑在墙上的手,有些懊恼。若她是个平民百姓那还好说,可偏生是个妖怪,叫他杀不得也留不得,纠纠缠缠,不能安生。

这些个复杂的情绪没藏住,全落进了楼似玉的眼里。她眨巴着眼瞧着,良久之后,突然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

宋立言微微一惊:“你做什……”

话没吐完,嘴就被人给堵了。

楼似玉睁眼看进他的眸子里,能清晰地瞧见自己头上的朱钗,她莞尔,唇瓣抿着他的轻轻一吮,又辗转换个方向摩挲,直将他凉薄的唇给磨得软暖了,才轻轻喟叹一声。

外头的雨下得大了,雨水混着泥灰的味道从窗外扑进来,像天地酿成的酒,嗅着就让人沉醉。牢房那一角没什么光,无形中给楼似玉壮了胆,手上用力,愣是将他拉下来些,然后再狠狠地亲上去,啊呜啊呜两口,活像是要吞人。

宋立言一直僵着身子,直到听见她这动静,才恍然回神,嫌弃地将她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