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太过炙热,里头好像有某种压抑不住的情感喷薄而出,近乎癫狂。像是知道自己失态,裴献赋闭眼噎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哪怕在下的举动不如小娘子慈悲,可归根结底,目的都是一样的。”
楼似玉眼含怀疑地看着他。
“哎,别的休说,小娘子是想再多担一条人命吗?”抬起鲜血直流的手给她看了看,裴献赋道,“就算不至于叫大夫,那也好歹给在下备些药和白布。”
要是之前,楼似玉是肯定会把他扔出去的,管他死活呢。可现在……也不知是被他眼里那震撼人心的情感打动,还是觉得他没有撒谎,她抿唇,到底是转身去当铺里,翻了个药箱出来递给他。
“小娘子是又惹宋大人生气了吧?”一边给自个儿上药,他一边道,“这么多年了,宋大人的性子就没变过,你怎么也不知道顺着他?”
“要你管?”楼似玉冷声道,“上了药就给我走。”
颇为委屈地抬眼看她,裴献赋道:“就不能多留我一会儿?上回给小娘子交的住房银子,可还没用两天呢。”
“大夫不是失忆了吗?”楼似玉皮笑肉不笑,“我也失忆了,什么时候收的银子?我不记得了。”
“……”寒心地收回目光,裴献赋摸摸腰包,又掏出一袋银子放在桌上。
楼似玉恼怒地掐着腰问:“我是那种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做的人吗?像你这样危险又来路不明的人,谁敢收?”
“没要小娘子收我,只求小娘子拿这些银子买糖吃,好对在下甜上两分,莫要总是恶语相向。”裴献赋咬了线穿针缝伤口,含糊地道,“你看这么久了,在下从未对小娘子动过手。”
那是,都没直接动手,全挖坑让她跳了!楼似玉气得咬牙,可终究不打算与银子过不去,袖子一扫就把钱袋收了,跑去柜台后头清点一番。
“别怪在下没提醒。”裴献赋道,“这一次县上死伤太多,宋大人怕是要被问责,后果有些严重。”
捏着银子的手一顿,楼似玉黑着脸道:“你又想让我去跳坑?”
“是不是坑小娘子心里清楚,在下不过是提一句罢了。”裴献赋道,“他毕竟是凡人,又在朝廷任职,很多时候修为是没用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心里一紧,楼似玉沉默。
上清司入仕之人顶着官职在各地行除妖之事,可除妖毕竟只是顺便,官职才是他们立于人世最正经的身份,多的是人没死在妖怪手里却死在了官场斗争,这一世的宋立言未必就能幸免。
正在书房里看文书的宋立言突然打了个喷嚏,皱眉看向四周。
“大人。”旁边的宋洵拱手道,“刚接到的消息,州上有人下来了。”
这下手的力道可比方才对宋立言要狠多了,裴献赋侧身躲开,感受着耳侧刮过去的凌风,唏嘘摇头:“同样是男人,在掌柜的这里受的待遇怎么就天壤之别呢?”
“男人?”楼似玉五指一抓又化出妖力,脸上偏生妩媚娇俏地问,“您是人吗?”
裴献赋失笑,眨眼间越过林梨花站到她跟前,纤长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凑在她耳边道:“不巧,在下还真的是人,若是不信,掌柜的大可摸摸看。”
“人皮也能算作人?”楼似玉双眼一抬,瞳孔变成金色,“孤魂野鬼借人躯壳,乃逆天之举!”
“哎呀,你怎么也发现了?”裴献赋啧了一声,轻轻一跺脚,“无趣啊,还以为能多戏耍些时候。”
林梨花炸了毛,化出原形就要咬他,楼似玉伸手一拦,将这毛球抱进怀里,低声道:“别添乱,回去吃你的鸡腿去。”
裴献赋来路不明,妖力不知深浅,反正梨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强行动手,徒添伤口罢了。
梨花很委屈,可又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对的,大尾巴一晃,她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到底是回了当铺里。
察觉到她走远,楼似玉猛地就化出狐爪,直冲裴献赋眉心而去,气势凌厉,妖气强大得将四周的落叶都卷起来飞了一个旋儿。
然而,裴献赋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我知道是谁让他活过来的。”
爪子在离他半寸的地方戛然而止,楼似玉瞳孔微缩,震惊地看着他。
“三魂七魄都散尽了的人,哪有那么容易重新轮回?你说是在这里继续等,可也没想过这一次他还能再回来对不对?”裴献赋甩开折扇,鬓边垂下的墨发微微扬起,“可他不但回来了,还比之前都厉害,你就不好奇为什么?”
那个人的每一世都是重新修行,至多天赋过人,事半功倍。可这一世,他在当下这个年纪就已然能动灭灵鼎,能战百年妖,甚至能同时催动好几张符咒,强大得让她意外。
她当然很好奇其中缘由,可裴献赋肯说吗?
微微一笑,裴献赋伸手将她的狐爪拿下来,缱绻地握进手里:“千年前一场大战,你我皆在场,那人以身镇妖王,虽被灭灵鼎留下几缕魂魄,但到底是不复从前,轮回之后再没有那撼天动地的本事。八十多年前,他又以残破的魂魄封印了常硕,从此消散于人世。”
“楼掌柜为救他,上天入地,什么法子都想尽了吧?所以你应该知道,他的残魂没了就是没了,那他如今这魂魄,是从哪里来的?”
心头一股无名火,楼似玉沉声道:“你想说便一口气说个彻底,别故弄玄虚。”
“有些话哪里用在下说太明白?”裴献赋摇头,“宋大人今年二十有余,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大事,你还能想不到吗?”
二十多年前……
楼似玉垂眸,略微一思量,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