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三儿不敢对上秦久的眸子,烦躁的将头撇过去,“你爱去哪儿去哪儿,都不关我的事。”
“好!好得很!我告诉你,元三儿!你别后悔!”
秦久抓起地上的大刀来,擦了一把眼泪,赌气的又说了一句,“你别后悔!”
转身,背上刀,大步跑远。
“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才好!我已经是个残废了,你待在我身边,只会身陷危险,我保护不了你了,但愿你能永远平平安安,过平淡的生活吧……”
两年后,某地作战前线。
“狗娘养的鬼子!一个个的咋就跟跳蚤似的,怎么打都打不完!”
元三儿大声咒骂着,手下的机枪一刻不停地“突突突”扫射着。
“妈的!二连长!二连长!”
“营长!二连长不在了……”
“他娘的!奶奶个熊!还剩多少弹药?!”
一个懦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还有三个手雷,九十发步枪子弹。”
“妈的!”元三儿把帽子恨恨的往堆起的沙袋上一砸,“咱们还剩多少人?!”
“就两个了。”
元三儿一怔,往后一转头。
秦久就背了个印着红十字,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医药箱站在一堆尸体当中,身上挂了九十发子弹,兜里揣了三个手雷。
“怎么是你?!你闹什么不好啊!偏偏要闹到这来!快给我回去!”
秦久目光如炬,“回哪儿去?!你不是说,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不着吗?!现在我来报效国家,为什么要让我回去?!做逃兵吗?我秦久从来都不是怕死之人!”
远处一个手雷甩了过来,元三儿猛地抓起手雷甩到另一边去,手雷在空中炸了。
秦久惊恐地跑上来,一把将元三儿给拽到战壕里,扯过他的手来,“你的手……”
元三儿也没觉得有什么的,一只手上的手指头被炸了个七零八落耷拉下来,他满不在乎的把手往后缩,“死不了。”
秦久却是紧紧拽着不放,二话不说,迅速从急救箱里扯出纱布,倒上些止血的药,不由分说给元三儿裹了个严严实实。
“你这样,我怎么打鬼子?还不快回去?”
元三儿虎着脸,“别以为跟着部队待了几年就能在这里发挥大作用了,你是医生,不是冲锋上阵的料,快回去!”
“晚了!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了,你就认命吧,就算是死,我们也得死一块儿了。”
“你!”
元三儿快被这个小子气死了,只余他们两人了,这么多的鬼子,他们必死无疑!他到底懂不懂自己有多重要啊!傻愣愣的就往前线冲,别的医生都是待在后方,看着没希望了,都是快速撤退。
他倒好,哪里有危险往哪里冲,真是个不要命的傻子!
“算了!把弹药给我,你跟紧我!”
元三儿粗鲁的把弹药揽了过去,包成团的手掌弯过臂弯来靠着枪,用嘴咬着手雷柄,那只好的手就去拉线了。
秦久一把夺过来,“你是想自杀吗?!自杀也要多杀几个鬼子才解气!你这样是愚蠢!”
“我不自杀!我是要扔手雷!”
“我来!”
“滚蛋,”元三儿大喝一声,面色微愠,“没眼力见儿的,都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秦久对元三儿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激,竟管他哭得脑子嗡嗡响,可还是感觉到元三儿为了他生气了,为了他吼了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许是秦久太渴了,梦里他一直在叫“水”,迷糊中他听到元三儿说:“阿久,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找水!”
此后便再无任何声响,秦久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醒了。缓缓睁开眼,却未看到元三儿的身影,还是那个生病时住的房间,四周却出奇的静,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袭满心头。
“元三儿”,他叫道,却没有人应。
他惊恐的站了起来,出了房门,外面是荒芜的山脊,不算开阔的门前空地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尸体。
鲜血已经凝在了地上,秦久踩着那些暗红的血渍,一具一具的翻看着尸体。
等翻完了这些尸体,他松了口气,还好元三儿没在这里,可一下子心又揪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这么快就来剿匪了吗?元三儿的尸体没有在这里,会不会此刻正遭遇着更可怕的事情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风扬起了沙子,拍打在他的脸上,是那般生疼,凄凉。
他倏地一声跌落在地上,心中苦涩难耐。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望着枯黄的天空,他不禁喃喃自语道:“元三儿难道不管我了吗?难道元三儿真的忍心丢下我一人走了吗?”
是啊!他为什么要管我,难道就是为了爹临终时的一句话吗?若是如此!他已经做到了!他已经带我走了!现在,或许他再也不会管我了吧!这世上先是爹娘弃我而去,现在连元三儿都弃我而去。而我还有什么呢?
秦久躺在地上,闭上眼,不想在去看任何东西,更不想再去想任何事情。孤独,绝望,这种感觉却再也挥之不去。
以前看见那呆子,他会觉得惧怕,厌恶,可现在找不着他,心里竟像落了一层灰,怎么也扫不掉。
许是他逃命去了吧?毕竟衙门的新式洋枪不是闹着玩的,枪膛上满了可以一次性端了他们这群只懂蛮干的土匪窝。
这也怪不得他吧?毕竟,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再怎么铮铮誓言,在大难临头之时,也只顾得上自身。
秦久懊恼的敲了敲脑袋,怎么会想到夫妻去了呢?谁要跟那个粗鲁的蛮子做夫妻啊?!
忽然耳旁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他猛地惊醒过来,是元三儿回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无边的黑夜里走。惶恐,不安,绝望再也找不到出路时,前面却突然出现了丝亮光!是绝处逢生的喜悦!还有些莫名的东西是他不知道的!
秦久欣喜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往前看去!只见元三儿骑了那日的那一匹汗血宝马慌忙奔过来。
秦久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身后寒气逼人。
身后的衣领被猛的拽住,脖颈处一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背都僵直了,不住的冒着冷汗,身后那把刀的主人冷笑道:“元三儿!我们跟了你这么久,不过就是一个小白脸,竟值得你拿我们整个寨子兄弟的命去换!我们可是跟着你刀口上舔血,马背上打天下一路走过来的过命的兄弟!你说投军营,我们就得跟着投吗?!你脑子不清楚,我们可清楚着呢!你被那小子迷得晕头转向,根本不考虑我们的感受!进了军营,你以为我们能有好日子过吗?!”
那个人啐了一口吐沫,“呸!说是军营,还不如抓老子去大牢里蹲着呢!谁不知道咱们是土匪,进军营不就是被编入敢死队去送死的吗?!元三儿,咱们十几年的交情,竟然比不上这个刚抢来不过五天的小白脸吗?”
元三儿跳下马来,“独眼豹子,老子警告你!不许伤他!若是你敢伤他一丝头发,老子就是追到阎王爷那儿,也要给讨回来!”
被叫做独眼豹子的那人,前些年因为上山来挑事,被元三儿给刺了一只眼睛后就投靠了他。他右眼遮了只眼罩,左眼充血,拿着刀架住秦久往后退。
“哼!元三儿,你他娘就是个孬种!一天到晚只会怕事,哥儿几个不想跟你混了,今儿个,咱们就新账旧账算清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
元三儿拔出身后的大刀,“你想怎么算?!”
“咱哥儿几个,好歹有几十年的交情,不玩阴的。”
独眼豹子桀桀笑了几声,“只要你把你的右眼珠子也给爷挖出来,咱们就一笔勾销。”
“你不要听他的!”
秦久奋力嘶吼着。不行!不可以!若是没了一只眼睛,那他以后怎么活!
秦久眼睛一闭,心一横,就往刀上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