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怨鬼乡魂渊取花

孟忧一剑一剑劈砍而过,往上冲去。眼见要进了一方不被忘川河淹没的空地,一双手猛地抓住了孟忧的腿。孟忧下意识挥剑斩下,临到那人手臂,却又猛地顿住了。

那是晔夕的脸!

他在凌虚幻境中最后的笑容,他静静看着她,身后是火光冲天的荒地,然后他对她绽开笑容,眼里满是水汽。

“阿卿,救我。”

他说。

犹如日日夜夜梦中所见,少年伸着一只手,牢牢抓住她,“救我。”

孟忧不知怎的就停住了,便就是那片刻,越来越多的手从地下钻上来,攀上她的全身。

可她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个明媚的少年,“阿卿,我们一块儿死,好不好?”

那是一种自毁的绝望。

她呆呆看着他,片刻后,竟是笑了起来。无数鬼魅猛地扑上,咬住了她的灵体,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晔夕……对不起,我来晚了。”

冥界忘川河畔突地红光爆窜,引得新当值的孟婆忙着放下手中的活计,上报了冥官。

等他们纷纷赶到,没有谁敢往这忘川下游跳,毕竟这底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平常游过去都没几个敢试的,更被说是往下潜了,全都围在忘川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有个身影从旁边猛地跃入了忘川河中……

那个身影好像是几百年都不曾踏入冥界的鬼王。

劝彦从远处慢慢清理着鬼魅走来,冲冥界当差的几位管事行了个礼。

鬼界分鬼市和冥界,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只要鬼王不来为难冥界,冥界自然也不好招惹鬼王,管事的几个赶忙遣散了围观的鬼群,各回各职去了。

劝彦站在边上叹了口气。

鬼市离这忘川本就不远,事发的时候,君悦正从外面回来,看样子很是落寞,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金光,那阵金光带着的气息熟悉又亲近,他不知为何,瞬间就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劝彦看着自家主子那么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他想,他最近如果不是身体不好用,就是脑子不好用。不知怎么的,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就似一支离弦的箭,嗖的跟着冲了出去。

到了忘川河边,看着聚了一众的鬼,河底又金光阵阵,再看看鬼王想都不想就往里面跳,他才反应过来了,准是那个讨厌的女人又给鬼王惹麻烦了。

君悦跳下忘川,一鼓作气潜到底,一回头,拉住了那个精血被忘川河里的阴气吸了个七七八八的女子。

他本以为她会远远的躲着他,最好就不要再想这个法子了。这怨鬼之乡魂渊是他最不愿踏进的地方,可是谁来告诉他,他现在是在做什么?!这里有太多肮脏的东西,容易迷了心智,稍不留神就出不去了,那该死的方染玉居然还告诉了她这个法子。

这个狠心的女人,定住了他,自己跑了。他本是心里赌气的,本想着故意不去找她,晾晾她,可一转眼她就成了这副模样。

抓着孟忧被啃噬得鲜血淋漓的手臂,他凌空一点,拉着她迅速往上升去。

孟忧却是有气无力的拉上他的手腕,摇着头,“曼珠沙华。”

真是气人!啊不,气鬼!

她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不忘了用来救别人的曼珠沙华。

君悦不管她如何拉扯,迅速上了忘川。

他忍不住心里越发烦躁起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真他妈烦,似吃醋了一般,烦得他一上岸,就想把手里的女人摔在地上。

可低头望去,只得无奈的轻轻将她放在一块空地上,嘱托劝彦好生照看,转身又往忘川河里跳。

孟忧气若游丝,向那个远去的身影伸手,“晔夕……”

“流迦仙子还有何事?”

君悦停住脚步,“该不会是还想留我们师徒做客吧?”

流迦厌恶万分的掩鼻,“做客?呵,扒了你们的皮做下酒菜,我都嫌脏。”

“流迦,够了。”元澈冲着孟忧鞠了一躬,“今日是我们不对,元澈在此赔罪了。若他日……”

“没有他日,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孟忧主动握上君悦撑伞的手,“我们走。”

元澈还想上前,却被一旁的流迦拉住,“君上。”

“我回来再同你细算。”

他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她的手,追上了远去的孟忧。

“子卿,我有话要同你讲。”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我的缘分早在八百年前就断干净了。”

元澈心中急切,扯上孟忧的衣袖,“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是……可是你终究不是女儿身,当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他想,那日我们出来之后,我也想过法子去寻你,无奈终是断了线索。”

“是谁同你说,我不是女儿身了?”

孟忧自伞下走出,姣好的皮肤在眼光下熠熠生辉,“我自小便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上头有十五个哥哥,所以难免顽皮如男孩了些,自从家道中落,我深知世事艰辛,修了道法,只得幻化了男儿身好行走世间,那次劫难,是我第一次渡情劫。不瞒你说,我渡过大大小小千百次天劫,是不死的谪仙,可是情劫不诛身,诛心呐!”

元澈有些许震惊,虽是幻想过很多次她是女子的结局,可今日看到那为她撑伞,同她站在一起的不是自己,带了一丝自己也难察觉的醋意,“可你……可你从未爱过我,哪怕一点点也没有,你怕是只将我看做恶心的断袖,从未诚诚恳恳爱过片刻。”

“呵,元澈君,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啊?”

孟忧鼻头有些酸楚,眼里不知不觉蓄了些泪水,“凌虚幻境朝夕相处数日,共患难,共进退,你怎知我就对你没有一分喜欢呢?”

“在幻境的崖壁上,你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减半分力度,你对我说,你不会放手的,这辈子都不会放,当时我就在想,这么一个好少年说着爱慕我,我怎么可以自私的让他陪我一起去死呢?所以我放手了,我不想让我的心上人死在这幻境里,我用一双眼睛换了一座能够出去的城,想着如果能出去了,那我就放下一切,同这个真心实意待我的少年,做一对眷侣。”

“你在幻境之中对我的保护,对我的关怀,我通通记在了心上,连同你这个人也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心尖。我从前不知何为情爱,我以为只要我肯诚诚恳恳的待别人,不去争不去抢,不去邀功讨赏,我若做了十分,别人看到一分也会懂我的心意,可是你呢?元澈君,我的一双眼睛换来的日子过得可舒坦?”

元澈身形踉跄,“我……我……对不起。”

他上前一步,“如若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切都回不去了,元澈君,就当我没来过好了。”

元澈还想去拉住她,却只觉得一道无形的闪电击过来,他的衣袍被劈去了半截,伞下那个一直未发一语的少年冷冰冰说道,“不过是一场情劫,既然已经过了,那就不要再来纠缠了。”

说罢,乌云密布,惊雷阵阵,君悦将孟忧往伞下一拉,“天色不好,恐有雷雨,还请仙君早些回吧,不用再送了。”

元澈看着紫色的纸伞下美得像一幅画一般的身影,想再去追,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了,终究是他亏欠了她,如今也没什么资格再同她站在一块儿了。

府中仙河蜿蜒曲折,孟忧踩在单薄的竹筏上,身边立着单薄的君悦,撑着的那把伞也是单薄,仿佛只需一缕清风就能将这一切给吹散,她苦着脸,问道:“君悦,你怎么能进仙府呢?若是她们合起来对付你,那你不就吃亏了吗?”

伞的阴影笼罩着君悦,脸色沉沉,语气冰冷,“你就不吃亏了吗?”

孟忧知道他这是生气了,气自己那么任人拿捏,白白受了委屈。

“嘿嘿,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忍则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不过再动手也不迟嘛。”

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看似单薄却紧绷绷结实的臂膀,“倒是你,不顾自己的安危就这么一股脑儿的就冲进来了,法术受控,亦或是撞上了什么厉害的符咒,还不得魂飞魄散啊?你一个鬼王,怎能做事如此冲动莽撞?”

“我只想你好好的,以后,由我来护着你,我不会再让你落一滴眼泪,不会让你再难过一点点,不会让你再受任何欺辱……”

孟忧突然觉得一些记忆好似潮水一般涌来,仿佛溺水一般,快要窒息过去。

那片西地荒蛮之岭,那朵含苞待放的紫鸢尾,那间小小的茅屋,那张翻个身就会嘎吱作响的木床,还有那个倚在门口对她笑着招手的少年……“阿卿,过来,开饭了。”

孟忧抓住君悦的衣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君悦,你认识晔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