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鬼怪神前话鬼怪

此句一出,四周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全是低低的嘲弄声,众人皆以为他怕是在外面被妖怪将脑子吃了,才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靖郭君用平淡的口吻说道:“因为你是五月初五所生,等你长到门框那么高时,为父便要受累于你了,你命该如此。”

孟忧大笑了几声,说道:“人生究竟是受制于天呢,还是门框?如果受制于天,那您再忧虑也是没有用的,如果受制于门框,那就把门框抬高就是了。”

众人皆是心头一惊,全都想着,这田文莫不是疯了?靖郭君突然将手中茶盏摔到地上,愣了片刻,随即从席上站了起来,向孟忧走来。

孟忧的心咚咚直跳,他前世虽为永安公主,可以舌战群臣,但这也是因为他有公主这层身份的关系,没有人真敢忤逆他。他以为这靖郭君要下杀手了,心下大呼不好,没想到靖郭君却是走下来,抚了抚他的头,开心地说道:“我儿有我当年的风采,为父要赏你,你想要什么?”

孟忧答:“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字,一块能活得安康的地。”

“你想取一什么字?”

孟忧答:“孟。”

靖郭君说:“好,就字孟。那,你想要何地?”

孟忧说:“尝邑。”

靖郭君朗声又是一句好,“等你过了加冠之仪,这尝邑便有一半是你的封地了。”

孟忧心喜,这尝邑本是永安故土,眼下正好被靖郭君赐给自己做封地了,随即便给乐坏了,不由得向靖郭君道谢。其他人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照这趋势发展,那这爵位早晚也会变成田文的了。

大公子最先站出来,毕恭毕敬地向田婴行了一礼,说:“父亲大人,孩儿听说这山野精怪最擅于幻化之术,还使得一身蛊惑人心的好手段。您将如此重要的承诺轻易给了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就不怕有一天被祸害了么?”

三公子也站了出来附和道:“是啊是啊,父亲大人莫被迷了心智才好。”

靖郭君自是知晓平日里这两个儿子的得行,但心下也不免有了疑惑,就问两个儿子想要做什么。大公子说:“山野精怪最是害怕符箓,若是父亲能请几个道士来做一场大法师,再用符箓驱驱邪,看这山野精怪还能如何?”

三公子说:“到时候文弟也许会长出尾巴,长出尖牙利爪来,也说不定呢。”

孟忧感到好笑,长出尾巴,长出尖牙利爪,这两个脑残公子平日里怕是没少看那些个志怪小说,他们怎么不说他会长出翅膀来呢,还能振翅千里,随便抓几个小孩来开肠破肚烤着吃。他越想越觉得好笑,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公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一哆嗦,躲到靖郭君身后,指着孟忧说:“看吧,父亲,我就说他是妖怪了,这下说中了吧,他这是要现形吃人了。”

靖郭君扶额叹息,羞愧难当,恨不得把自家这两个傻儿子拖去喂妖怪才好。孟忧说:“孩儿愿意任父亲以及两位兄长大人验证真身。”靖郭君脸色这才好转,“好,那就三天后,设坛做法。”

孟忧死后,上天垂怜她死得过于凄凉,一道天雷滚滚而下,大雨倾盆,雨水混着泥土溅在她已经血肉模糊的尸身上,她的脸庞了无生息,空洞的眼眸里写满了绝望,她的嘴唇已没有一丝血色,她的鲜血流过的地方变成了暗红色,男女老少踩着她已经干涸凝结在地上的鲜血,尖叫着四处奔逃,永安亡了。

雨水冲刷在地上,很快便成了血红色,有人将她的尸身轻轻抱起,踉跄离去,她还想再瞧一瞧她的子民,却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再次看清眼前之景时,早已换了一番天地。

孟忧身着一袭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白色道袍,墨染的头发在头顶松松垮垮随意挽了个绺,丝毫没有富贵之相,她好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跪在帝君玄机面前,缓缓抬起头,望向玄机,问:“此地为何地?”

玄机答道:“无忧之地,极乐之地。”

孟忧说:“从前我不信神,因为信了神,便是认了命,我害怕认命,所以我不信。后来天上的神明果然没有应我,但这命,我却不得不认了。”

玄机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不如放弃那些不值得的,抓紧自己本该拥有之物。”

孟忧望向自己颤抖的双手,喃喃道:“何为不值?何为值?”玄机叹了一口气,说:“贱命何惜?”

孟忧摇了摇头,说道:“纵使这山河破裂,万物凋零,恶鬼出世,我也要做那拯救苍生,护万民周全的大英雄。”说完,咧嘴笑了,这一笑比哭还难看,玄机一怒,将那宽广的袖子一甩,不屑道:“痴儿。”

孟忧被那袖子抽得滚开了好大一段距离,稳住身形,随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拭去嘴角的鲜血,笑得更加放肆。玄机身影一动,便来到孟忧面前,他弯下腰,用左手抬起孟忧的下巴,轻声问道:“你可知错?”

孟忧望向玄机的眸子,他的眼睛犹如一潭死水,幽深却毫无涟漪,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她笑问:“何错之有?”

玄机愤愤把手甩开,下一刻,孟忧只觉得好像有一阵狂风袭来,动弹不得,顿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回荡道:“你何时能悟到这个中滋味,何时便是你飞升之时。”

那一年,天还不算太暖和,孟忧一觉醒来,揉揉眼睛,环视四周,还是那座熟悉的破庙,破旧不堪的门板被大风刮得呜呜直响,摇摇欲坠。

她窝在一座用泥巴随意塑成的,看不出是个什么神像的神像的案台底下。那神像塑得极丑,五官歪歪扭扭,口鼻难分,身着一件宽松肥大的道袍,端坐在案台上,头顶一小团泥巴,若是不将它们合在一起看,发挥出自己的想象力,怕是会叫人将它看做了两个头的怪物。

这丑哭了的神像手里捧了一个小碗,碗里面积了满满的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座神像,活脱脱就是一座坐墙角行乞的乞丐泥塑,可见塑这泥像之人,手工活儿定是极差了。

孟忧窝在案台底下如是想着,想起自己第一次醒来,睁眼看到这巨型丑神像又被吓晕过去时,心有余悸,不敢再瞧它第二眼了。若是她大哥还在,看到这丑神像怕是会被气得直接吐血身亡。

想当初,孟轩是如何风光,只要往人前一提画痴子璇,男女老少无不赞叹,这太子作画手艺极好,画得逼真,若是做雕塑,那简直能塑得栩栩如生,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惜他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尸横荒野,魂归何处也不知。

孟忧缩了缩脚,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想起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渴了就喝点那神像手里小碗所盛之水,饿了就嚼几根干草,闭眼睡觉。虽然她是被贬下来的神仙,不老不死,但是其他感觉也同凡人无异。

她正在闭目自我催眠,突然感觉到好像有外人闯入。她猛地睁开眼睛,由于饿了太久,睁眼太急,视线所及之处全是金色的星星。一妇人呜咽着过来抱她,哭道:“呜呜呜,我的儿啊,这才过了几天呐,就把你给饿成这样了。走,娘带你回家,不会再抛弃你了。”又一男声响起:“四夫人,您还是别哭了,咱们这不是找到少爷了么?还是快带少爷回去吧。”

孟忧被那妇人勒得快要窒息了,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死命点头。这妇人感受到了儿子的回应,擦了擦眼泪,说:“好,娘不哭了,这就带你回家去。”她将孟忧小心翼翼的抱起,往破庙外走去。此时的孟忧刚被贬下界,体型不过有四五岁小孩那般大,再加上周身法力被封,只能使些小法术,她便将自己化为一小男孩模样,以此来保证自身安全。

那妇人丝毫不嫌弃脏兮兮的孟忧,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也不肯撒手,把他放在自己大腿上,左手给他枕着,右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