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她也曾是最纯粹的信徒

神谕 淡看浮华三千 2365 字 10个月前

她一如往日地跑出神息之地,躲开了神卫,悄悄地尾随着大人们藏在人群里,看着那个叫王蓬絮的人,被炮烙之刑处死,临死之前还在泣血愤言,道尽神殿之恶,苍生之苦,世间之愚。

他说,神殿众孽,把持朝政,动摇根本,为一己之利置苍生于不顾,该当何罪?

他说,南疆百姓万千,年年受洪灾之苦,神殿恶徒何以能吞银藏私,罔顾性命?

他说,神使之罪,豢养娈童娼妓,道貌岸然,诓骗世人,有何颜面受天下供奉?

他说,第八神使之死乃是罪有应得,无辜之人为其殉葬者难以计数,可是公道?

他说,神祭之日奴隶惨死,哪个没有父母家人,他们是何以沦为猪狗,任其宰割?

他说,天地浩大,理法昭昭,是有神殿在,方使道德沦丧,律法无存,妖魔作乱。

他说,敢问此处神使,哪个敢向着天,对着地喊一声俯仰无愧,受得起天道轮回!

他说,神殿之徒,世间人人得而诛之!

他说,今日他虽死无憾,粉身无怨,沧桑百年,自有后人来评此间公道。

他说了很多,很多很多。

尚是星伶的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众神使,众神侍,众神卫的沉默,像是有谁扼住了他们喉咙让他们无法发声,无法喘息的沉默,令人窒息。她愤怒不已,涨红了小脸,期盼着,至少站出一个人来,反驳这个异端,告诉他神殿并非如此,神殿自是光明正大从未行过龌龊之事,从未戕害百姓,从未贪图功名,神殿是仁慈而怜悯的,它庇护着苍生

百姓,保佑着须弥子民,它绝不是像这个人所说的那样,作恶多端,污秽不堪,让人难以启齿。

但是没有。只有王蓬絮的呐喊一直回荡在天地,久久不落,声声如惊雷。

该要怎么说,才能说清这一场浮生幻梦呢?

真像是大睡了一场,睡梦里的世界色彩斑斓,众生芸芸,有千般滋味。

也许是在某日她突然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翻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软软糯糯地撒着娇:“义父,我做了个梦。”

但奚若洲明白,他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再不会被恶梦惊醒,半夜里提着豆灯委屈巴巴地站在门口,抽抽答答地啜泣:“义父,我害怕。”

他便会怜爱得不得了,心头都要化成一滩春水,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在怀里,唱着复杂深奥的曲调当摇蓝曲,哄着他的小公主入睡,告诉她:“别怕,义父在呢。”

娇滴滴软绵绵,又香又甜的小人儿如今脱胎换骨,生撕开了柔软的皮囊,长出了坚硬如铁的翅膀,再也不需要他的庇护。

这样想一想,奚若洲的心里竟有些失落,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家,要独立,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要放手了。

他走过了中间隔着的风雪与梅花,走到方觉浅跟前,迟疑片刻还是抬起双手,搂着她的双肩靠进自己胸膛,轻抚她的秀发:“我的小伶儿。”

方觉浅伏在他肩头,神色微有些迷茫,是的呀,她叫星伶,不叫方觉浅,亲昵之人唤她伶儿,唤她阿伶,不唤她阿浅。

也如所有天真的孩子那般,有一个幸福得不得的童年,有疼爱她的父亲,有无忧无虑的天地,有遮风挡雨的家,什么都有,像个公主那样快活自在地长大。

是奚若洲的掌中宝,是他疼在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不是那个不知疼痛不知悲喜沉迷杀戮的女魔头,也不是那个精于算计阴冷狠毒的乱世奸人。

她本是有着,如此幸福圆满的人生。

如果没有那一场变故,也许,她便是这样稳稳当当地幸福圆满下去,等着某一日,老神枢出关,便会对世人宣布,她这位神枢接掌神殿,睥睨苍生,怜悯又仁慈地看着她的信徒匍匐跪地,对她膜拜。

然后,她就会是那个跺一跺脚,须弥大陆都要震上三震的无上存在,为世人敬重,称一声,尊者。

虽然她不是第八神使,虽然她没有向神殿泄露过王蓬絮的身份,虽然她不曾害得王轻侯失了兄长,但王蓬絮的脸,却依旧深深地刻在她脑海里。

因为,王蓬絮是打碎了她幻境的人,让她看清这个世界,并非都如神息之地那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