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丝不苟,调酒的动作在他手里,仿佛是在对艺术品进行雕刻。
洛栀恍惚间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热情友好的问候打断了她的回忆:“嗨,你就是秦小姐?”
洛栀迟钝了一秒,才扭过头来看着身边的男人:“您好……”
这是一位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已经变得稀疏,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绅士风度:“你好。幸亏你把帕德里欧给我带回来,否则我们下午的营业额起码缩减百分之五十……”
“夸张了,店长。”乌佐稳稳地推来一杯酒。
“一点都不夸张。”店长哈哈大笑起来,“我从没见过帕德里欧这么有天赋的人,教他的东西一学就会,还能根据顾客的喜好微调酒里的各项配比,在保留酒特色的同时——”
店长端起乌佐推来的酒,抿了一口,“唔,同时做出最适合顾客的口感。”
“真的吗?”洛栀来了兴致,拿起酒单看了看,“那我要一杯……马提尼?”
乌佐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片刻后,递来的玻璃杯从外面看上去竟是粉白色的。
洛栀抿了一口。
草莓牛奶的香甜味溢满口腔。
乌佐又笑了:“这位女士只适合酒精饮料。”
“你这是欺骗消费者。”洛栀半开玩笑道,“这哪儿来的酒精?”
“有。”乌佐食指轻点自己的唇,“我放了一点我的爱情在里面。”
他的表情让洛栀有些脸红,甚至有些晕头转向。
“爱情吗?确实是让人容易喝醉的东西啊。”店长又哈哈大笑起来,“气氛不错,估计一会儿来的人就多了。”
乌佐微愣:“怎么?”
店长又抿了一口酒,啧啧称赞,之后才说:“我预约了一场表演,刚刚演出部跟我确认过了,马上就能开始。如果表演的时候不能让客人喝到乌佐调的酒,我之后的几天,就别想有漂亮的营业额了。”
原来每次有新的旅客来时的第二天,这家酒吧都会邀请演出部的人过来表演,吸引游客。
毕竟酒吧的酒香可飘不出去。
等旅客来饮了酒,自然知道这儿的调酒技术有多精湛,一传十十传百,接下来的几天,客流量都不会少。
这是关键的一个下午,乌佐竟然请假。
神奇的是他的假还给店长批下来了。
洛栀脑袋里满是疑问,看着乌佐的目光便更多了些探究。
不时有新的客人过来,从他们的谈话可以听出来,大家都是来等待下午的演出。
乌佐的工作逐渐忙了起来。
看他调酒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洛栀一点都不觉得无聊,盯着他捏住细细银棒轻轻调和的手指就移不开目光。
有种熟悉的感觉。
一次又一次,在乌佐身上感受到的。
指尖、指节,乃至腕骨,手臂的线条,再往上,到滚动时隐没了一半在衬衫领口下的喉结,下巴,和调酒时认真的表情。
那杯草莓牛奶,也许真的是酒精饮料。
洛栀竟觉得有些醉了。
突然间,酒吧的灯光全部熄灭。
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紧跟着,有一束追光灯“啪嗒”一声直直照射到了舞台之上。
轻快的音乐声响起。
黑暗之中,走出一个人影。
穿着满是亮片的衣服,却丝毫不显得艳俗。脚步轻点着跳跃至舞台中央,微微垂眸,又怀着期待抬眼,左顾右盼。
宛若误入凡间的精灵,迷茫又彷徨地寻觅。
他在寻觅什么?
随着鼓点的落下,舞者偏头,目光凝视着台下的某个方向。
洛栀的视线猝不及防地跟他撞上。
是秦燃。
他在寻觅,她。
和之前跳的《永昼》截然不同,这一次的舞蹈更加撩人。舞姿和乐声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充满了让人忍不住微笑的和谐和欢乐。
他的眼眸之间溢满了哀伤。
舞步性感又颓靡,像是妖精在自暴自弃,堕落又堕落。
却还紧紧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爱怜。
目睹着这一场舞蹈的人,心底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样的情绪。
洛栀也不例外。
想抱一抱他,又想要亲吻他。
想要保护他,又想要侵犯他。
洛栀的注意力全都被舞台上跃动的秦燃吸引住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乌佐神色渐冷,手指慢慢收紧,捏得指间的调酒棒都变了形。
乌佐在这里工作,自然对赌场的规则非常了解。
秦燃也了解一些规则,怎么看都不是第一次上赌桌的新手。
洛栀刚开始还觉得新奇,玩了几轮下来,输了不少筹码给乌佐,便有些兴味阑珊,再加上秦燃时不时地在旁边指导她,洛栀便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偏过头,视线停留在秦燃身上。
秦燃:“怎么了?”
洛栀:“你是不是经常玩儿这些东西?”
秦燃:“……”
洛栀像是发现自家儿子沉迷赌博的老母亲,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燃燃,你喜欢玩这些吗?”
“不喜欢。”秦燃立刻道。
他确实不喜欢普通的赌博。比起赌一个不知道结局的事,他更喜欢可以由自己牢牢掌控的事物。
随时可能会失去一切的恐慌,他再也不愿意体会。
洛栀听了他的回答,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没多久你就要回家了,国内禁止这些事情。”
“回家?”秦燃讷讷地吐出这两个字。
他的表情看上去迷茫极了,不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似的。
洛栀理所当然道:“对呀。不然你还想一直留在国外吗?”
秦燃沉默了。
家?他还可以把那个地方当做他的家吗?
对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响,竟是乌佐拿出筹码时,不慎掉了一块在地上。
他的表情看不出异样,仍是礼貌的浅笑:“阿栀和弟弟感情很好啊。”
“算是吧。”洛栀意有所指,“我们太久没见面了,幸好燃燃还能认得出我。”
话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洛栀皱着眉头想了很久,都没明白这个奇怪的点在哪里。
直到洛栀输光了筹码。
她拉着秦燃的衣角,凑到他耳边,很小声地问他这些筹码一共是多少钱。
秦燃微微敛眸,不太在乎地:“十万。”
洛栀:“……”
在几个世界来回穿梭有一点不好,就是消费观改变得太厉害。
在上一个世界,沈亦已经算是学生里非常有钱的。却不可能这么风轻云淡地随便就把十万块钱给玩掉了。
——当然,如果是她要用,他肯定也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拿出来。
而在这一个世界。
她的身份是秦栀,这位小姐一个月的零花钱就不止十万……
洛栀的脑袋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更加小声地问了句:“这么贵?”
他拿的筹码显然不是最便宜的那个。
乌佐还坐在对面微笑着补充:“是美金。阿栀,船上的一切消费都是美金。”
洛栀:“……”
乌佐停下来,支着下巴看她:“阿栀心疼了?”
洛栀:“有一点。而且现在输光啦,我们得去别的地方玩玩了。”
“还可以再赌的。”乌佐把他的全部筹码推出,“用我的所有筹码,赌阿栀今晚睡前的全部时间,怎么样?”
洛栀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目光如炬,折射着赌场顶上流光溢彩引人兴奋的灯,自信而笃定。
洛栀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竟也觉得热血翻涌,不假思索地回答:“好!”
秦燃猛地捏住了洛栀的胳膊:“姐——”
“没事,玩玩嘛。”洛栀笑着站起来,又推着秦燃让他坐在她的位置上,“要不,这一把就让燃燃帮我吧。”
秦燃神色冷厉,绿色的瞳孔渐渐地被血色浸染。
洛栀揉揉他的头发,声色温和:“燃燃,都靠你了哦。”
秦燃眼中的杀意渐渐淡去,只是还捏着洛栀的手腕不愿意放开,拇指在她的腕骨上细细摩挲,一字一顿:“我不赌。”
洛栀盯着他的脸。
她不确定秦燃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乌佐提议之后的那个瞬间,洛栀想起了最关键的一件事——既然她和秦燃多年未曾见面,秦燃是怎么认出她的?
秦燃的发色和瞳色都很独特,又先叫了她一声“姐”。
她才敢稍微肯定,面前站着的人是自己阔别多年的弟弟。
那么秦燃呢?
记忆中,原主小时候的长相,和她自己小时候极为相似。
只是随着心性的变化,以及生长环境的不同,五官也会发生一定程度上的改编。
就如云栀,略微下垂的圆眼,胆怯又不起眼。
而秦栀,眉眼间都是高贵冷艳的意味,总喜欢睥睨众人。
总之,和小时候的模样不太一样。
五官也不算独特,组合在一起,就是个普通的千金小姐,只有一点漂亮,根本不出众。
洛栀的手按在秦燃肩膀上,食指轻轻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