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猪一样的命运

我心里一阵阵苦笑,也许是觉得猪可怜,也许是觉得林学峰太残忍。我甚至觉得那一刀一刀划在猪的身上,就像学兵队和教导大队的干部们,一句一句地骂在我心里,一样残忍,一样可恨。

林学峰操着熟悉的刀工,很快便将一头猪剔了出来。他将一大盆还冒着热气的猪大肠端到我面前,哐啷墩到了地上,用沾满鲜血的大手指画着我说:“没用的玩意儿!杀个猪都不敢!把这些猪下货给我洗干净!你给我听着,肠子要翻出来洗,用水多冲几遍,但也不要冲的太干净,稍微带点儿猪屎味儿的大肠,吃着香。”

我想吐。但吐不出来。

面对着林学峰野蛮的使唤,我真想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杀猪,老子不会。杀人,还行。

如果是一年前,这话我真能说的出来。

但现在,我不敢说。确切地说,不是不敢,是不想。

热腾腾的大肠和猪内脏,捏在手里,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腥臭。

我花费了两个小时才将大肠清理干净,林学峰骂我干活不利索,顺手将一把铁锹扔给我,让我去打扫猪圈卫生。

我穿上雨靴忍着恶臭跳进猪圈,用铁锹往粪车上铲猪粪,林学峰搬了个凳子盘腿坐了下来,指手画脚地指导着我的清理工作。

林学峰的咄咄逼人让我很反感,他的架子很大,若是批评我几句甚至是骂我几句,我都能忍受。但是他越骂越上瘾,从我不会杀猪升华到我娶媳妇儿不会洞房,甚至连操娘日奶奶的话都从他的狗嘴里吐了出来。

我终于忍受不了他的谩骂,铲一锹猪粪,狠狠地拍在了粪车上。一股黑黑的粘粘的粪浆,不偏不倚地溅在了林学峰的脸上。

林学峰气的站了起来,想张嘴开骂,那脸上的粪浆却见缝插针地淌进了他的嘴里。

一阵作呕!

林学峰到水龙头上疯狂地漱口刷牙完毕,怒气冲冲地返回来叫阵。

他像是三岁孩子数星星一样地点画着我,连声骂‘屌兵’,一只脚蹬在猪圈边上,差点儿要跳下来跟我单挑。但试量了几次,他还是忍住了。

我很冷静地将猪圈一个一个地清扫干净,带着一身猪屎味儿,去澡堂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再次回到养猪阵地,林学峰已经将宰杀的那头猪挂到了钩子上,准备做进一步加工。

他把我叫到跟前学徒。

熟练的刀工之下,整块的大猪被分解开来,林学峰将各个部位的猪肉分别装进塑料袋里,完之后开始训导我说:“记住,以后每次杀完猪,要按类别给领导们分好。队长比较喜欢吃鞭和尾巴,你就要提前把毛刮干净洗干净,放在冰箱里,咱们这儿配的冰箱,就是给干部们保鲜用的。教导员比较喜欢吃里脊,那就把里脊肉给他留出来。黄副队长喜欢吃排骨,那就提前给他剁好了洗干净,就像这样……”

听完林学峰的训导,我终于揭晓了一个隐藏在心里一年多的谜团:怪不得我们吃的菜里全是肥肉和大油块儿,我一直纳闷儿,瘦肉都跑哪儿去了?

原来,在杀完猪还没送到炊事班之前,所有的精肉和排骨已经被悄悄地瓜分干净了。

而且我又明白了一个真相:林学峰一个喂猪的,怎么会连续两年荣立三等功,多次受到中队嘉奖了。

将背包和携行物品放到后备箱里,大队参谋仍然在咄咄逼人地发表着对我的谴责。

一句叹气,结束了我对这个魔鬼基地的留恋。

我坐上副驾驶座,却被王参谋骂道:“晦气,别跟我坐一块,坐后面去!”

我照做。

来不及跟任何人告别,我便结束了火热的学兵生涯。

归途之中,我的心,一直在颤抖。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王参谋开着车,再没说一句话。车子驶到了四大队警卫区,他把我丢到了中队营房门口,便驱车而去。

我狼狈地背着包,进了营房。

一切,像是在做梦。

一场恶梦。

中队长早已带领着诸位干部,‘恭候’我的到来。

我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被列位干部劈头盖脸地数落着,而我根本没有插一句话的机会。

中队长气急败坏地掐着腰,敞着军装,像是电视剧《亮剑》中的李云龙一样冲我怒吼:“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那块料儿!当初我极力反对你下学兵队,但你们区队长陈刚拼了命的举荐你。现在怎么样?让我给说着了吧?大便,再怎么加工,还是大便!”

最生气的人当属我们区队长陈刚,我被退回,相当于打了他的脸。但他没有骂我,只是原地徘徊了两圈,冲中队长道:“队长,我写检查,我检讨!任凭你处置!”

中队长冷哼道:“不见棺材不落泪!年轻干部心气儿可太高了,你的眼光,很多时候会欺骗你!现在应验了没有?记住教训了没有?”

陈刚不说话,只是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我,连声叹气。

不一会儿工夫,我们分队长曾庆功也闻讯而来,大老远他就来了个百米助跑,也不管干部在场,一个腾空飞脚,就朝我踹了过来。

我意识到若是被他踹中,自己非残废了不可。于是赶快往旁边一闪身。

曾庆功踹空,被崴了一下脚,他愤恨地指手画脚朝我骂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去死?这么好的机会,你他妈的不珍惜,白白浪费了一个学兵名额!你占着好茅坑都拉不出屎来!”

陈刚硬把曾庆功拉开,才避免了他再次对我施以拳脚。

最后干部们都撤了,中队长临走时丢下一句话:“站在这儿好好反省反省吧!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背着背包孤零零地站着。

我能往哪儿走呢?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