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就是大人的爱吧。
克制又深沉,痛苦却清醒。
“……你们什么时候结束?”职场实习的最后一天,爆豪在电话里这样问她。
女孩子的行李总是很重,这一点当时去车站的时候,帮她提行李的爆豪就意识到了,那么重的行李,真桜一个人肯定搬不动,家里也不会有人来接她,爆豪一早就做好了去接她的准备。
“明天……大概中午之后就可以回去了。”事务所安排的宿舍内,打着电话的真桜觉得脑子有些疼,“小胜来得及吗?”
电话那头的爆豪大约是困了,声音懒懒的:“废话……会来接你的……无论如何……”
温暖的,细碎的力量,一点点地浸透入她彷徨无助的心中。
仿佛有看不见的蛛网将她轻柔包裹,哪怕缚住了她的四肢,也让真桜感受到了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的安心。
不过第二天在列车上遇见了同样回程的轰,是真桜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可以坐这里吗?”
真桜回头看了一眼轰原本应该坐的位置,似乎跟他同排的老人家身体不适,轰便跟工作人员解释后让老人家躺下,自己找个空位坐。
恰好真桜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两人似乎都有些意外。
“当然可以。”
真桜这样说。
列车大约还要行驶半个小时,真桜想了想,还是开口说:“……来这里之前,我其实受到了安德瓦事务所的邀请……”
轰眼睫微颤,目光移向了她。
“我知道安德瓦先生是轰君的父亲,所以……”真桜有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轰解释道:“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我父亲应该是知道了j事件的内幕,所以对你的个性感兴趣而已。”
原来如此……
真桜转身坐直,松了口气。
轰却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他原本不想再多说话的,可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不必担心……”
“我没有担心过。”扭头看他的少女眼眸清澈,似乎是很怕他多想似的,“轰君不会做出出格的事,这一点我很清楚。”
她松了口气是因为她还以为安德瓦是知道了她和轰之间的事情呢。
轰安静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不会做出格的事?”
真桜一愣。
“破坏你和爆豪之前的关系,重新把你抢回来这种事,你认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吗?”
他的目光没有温度,却有一种令真桜心中发颤的执着。
“不会的。”真桜平静且笃定,“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会的。”
总是温柔的,保护着她的,不舍得让她经受一点风雨的轰,是绝不会做出让她为难的事情。
卑劣自私的她,就是仗着他的宠爱才如此的为所欲为。
轰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
急速飞驰的列车穿过城市边缘,在午后的日光中,朝着遥远的目的地一点点地靠近。
真桜半靠在窗边,呼吸沉甸甸地陷入了并不安稳的浅眠中。
等醒来的时候,轰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列车到站,前排的男士绅士地帮她取下了行李,匆匆道谢后,真桜走下站台,在人群中寻找着爆豪的身影,垫着脚找了半天,忽然被人从身后揽住,随后手中的重量一空。
真桜诧异地扭头望去,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
“走吧。”
被爆豪半抱半拖着走了一会儿,真桜才摸摸额头回过神来。
“啊,小胜打乱了我的计划呢。”
“什么计划。”
真桜便说便用手比划:“我想的是,要是在人群中看到小胜的话,就把冲过去这么一下跳到你怀里去的。”
爆豪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别开脸笑了笑,转头看真桜地时候又凶凶地说:“你是傻子吗?”
她眨眨眼:“你才是。”
“嗯?”他搭在真桜肩上的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再说一遍?”
真桜侧头望向他,猝不及防地亲了亲他的下颌:“最喜欢小胜啦!”
“………………”
爆豪被她偷袭,一下子有些没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时便看到真桜狡黠地冲他笑。
“整天把什么喜欢挂在嘴边……”爆豪想用力掐掐她脸颊,可是想起她皮肤嫩,稍微一掐就会泛红,又不怎么舍得,“……恶不恶心。”
真桜却不解地说:“真心实意的话,有什么恶心的?”
“…………”
“小胜才是,要早点习惯啊。”
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怼她,只好气冲冲地道:“……以后也不可能习惯的吧!”
以后。
真桜的笑容一僵,随后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淡去。
“等一下,你这家伙……额头怎么这么烫啊?”
爆豪紧皱眉头,覆在她额头上的手掌所触到的皮肤滚烫滚烫。
他这么一说,真桜想了想才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呀,头晕,要小胜抱回去才行。”
“……抱个屁,快给我进出租车里去吧。”
对于真桜已经恢复了的消息,相泽消太作为班主任在昨晚就已经得知了,月岛良介似乎对他十分信任,就连请假回去到绿谷家给真桜送衣服,他都给相泽消太打了个电话询问今晚要不要直接带她回家?
相泽消太想了想,还是劝他再让真桜在绿谷家待上一晚。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相泽消太比月岛良介这个当父亲的更了解他的女儿,变成小孩子的这段时间,他能看出来真桜很喜欢绿谷家,这种普普通通地家庭氛围是真桜最为向往的。
所以即便是恢复正常了,她大约也会想在绿谷家好好地待上最后一晚。
然而挂掉电话后,他自己却几乎整晚都没睡,坐在电脑面前想要忙会儿工作方面的事情,但对着屏幕坐了半天,又出神得一件事都没做完。
即便是相泽消太这样的大人,也不能免俗地陷入了与轰相同的疑惑之中。
他想知道当时的真桜,为什么会选择放弃他。
当然,能想到的原因很多,因为他没有陪她看花火大会,因为他丢下她中途工作去了,但这一切放在别人身上相泽能够理解,放在真桜身上,他并不这么认为。
她非常懂事,她最令人喜爱的,就是善解人意这一点。
所以别人或许会因为这些事而生气得想要分手,唯独真桜不会。
想得出神的相泽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口袋里什么都没有,他已经戒烟很久了。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令相泽忍不住想笑话自己,明明比她大十几岁,明明在恋爱的时候就做好了她随时都会离开的准备,但当这件事情真实地发生了之后,他却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实在是有够丢人的。
给自己泡了杯浓咖啡后,相泽消太在脑海中再度梳理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先是轰焦冻,再是他,最后是爆豪胜己,这个顺序是没错的。
根据轰对记忆的描述,他的记忆中止在真桜被人挟持,在场的最初只有轰,但后来又多出了他,随后真桜便回溯时间。
后面的情况,据他推测,很有可能她回到了毕业典礼的那一日,之所以没有直接回到除夕不去跟轰告白以绝后患,大约是她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想着毕业了就能正大光明跟他告白的缘故。
想到这里,相泽心里有些无奈。
之后在他的记忆中,真桜与爆豪并无多少交集,但既然是在花火大会的时候真桜决定放弃他,那么变故一定与花火大会有关。
而这一部分,除了当面问真桜以外,没有人知道原因。
“相泽老师。”
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女。
“早点回家吧,晚了不安全。”他这样简单地说了句后,就迈动步子,从真桜身边擦身而过。
“等等。”真桜叫住他,小跑两步后挡在了相泽面前,她抬着头望向他的眼眸深处,“老师你也有记忆的对吧?”
教室里的轰和绿谷原本在真桜跟爆豪通电话的时候就回到教室了,然而真桜走得匆忙,并没有注意到两人,而此时听到了记忆两个字,轰的脚步一滞,并没有走出去。
相泽消太静静地垂眸看了她几秒,少女的眸光清澈,她像是根本不考虑后果似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都没有想过自己虽然有了记忆但并没有说出来,会不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考量。
但又一想,拥有着操控时间的能力的人,恐怕的确有不计后果的资本。
“那又如何?”相泽消太语气冷淡,“你也有之前还是小孩子时的记忆吧,那个时候你说和好吧,我同意了,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在他当初同意跟真桜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小孩子的爱激烈但易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能陪她走一小段路,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
所以,他不需要真桜的答案。
不管遗憾还是困惑,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
“对不起。”真桜愧疚地低下头。
她很依赖相泽消太,那种令她无条件放下所有担忧,只需要相信他依靠他的感觉,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但她同时也意识到,这样单方面的寄生并不会长久,他们两人总有一个会腻烦这样依赖与被依赖的关系,而那个时候的场面,真桜绝不愿意看见。
“你长大了。”他静静地打量着她,“这很好,有很多道理,我本来想慢慢教会你的,但现在既然你和爆豪在一起了,我就不能再插手了。”
“只有一点,月岛。”
相泽消太的眼神忽然慢慢的融入柔和的夕阳余晖,低哑懒散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格外有种暖洋洋的温柔,熨帖得人从头到脚都舒展得不可思议。
“以后再喜欢谁的时候,不要愧疚,不要瞻前顾后,也不必想着珍惜这一刻的时间。”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喜欢的时候,尽情去喜欢就可以了。”
真桜的鼻尖一酸,几乎立刻就要落下眼泪。
“……可是……我不希望看到谁不开心……”
对真桜而言,恋爱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她想让轰和相泽,所拥有的都是恋爱时快乐的回忆,即便是回溯时间,记忆消失了,也不会为此受到任何伤害。
现在的这个状态,她并不愿意看到。
相泽消太无奈地叹息:“没有谁能永远开心的,你要明白这一点。”
真桜的眼睫沾上眼泪,湿漉漉的双眸望了过来,他想像以前那样替她擦掉眼泪,但刚要抬起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
“但也没有谁会永远难过。”说完,他瞥了一眼教室的方向,“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别人帮不了你,你也救不了谁。”
门内的轰瞳孔微微晃动。
听完这段对话的绿谷也明白了大致发生过什么了。
不只他一个人喜欢真桜,大家都喜欢过……或者说,是仍然喜欢着她。
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后,绿谷就觉得真桜似乎又渐渐离他远去了,但他又想,真桜其实也并没有离他近过。
即便是变成了小孩子,她也只是因为自己跟他相处时间长才亲近他的……
等到真桜和相泽都离开之后,准备拉开门出去的轰突然打破沉默:
“你喜欢真……月岛,对吧?”
绿谷一愣,慌张地想要摆手否认,但对上轰沉静的眼眸,他又渐渐偃旗息鼓,无力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呢?”
绿谷有些疑惑:“现在……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吗?”
轰抿着唇,无声地看着他。
“我喜欢月岛同学这件事,原本就跟她喜欢谁,跟谁在一起没有关系。”这样说着的时候,绿谷的眼里闪烁着坚定又明亮的光,“我会喜欢到我不喜欢她的时候为止,就是这样。”
教室里安静了许久。
哗啦一声,轰将教室的门拉开了。
“我会试着不去喜欢她。”轰没有回头,“我不会再喜欢她了。”
怔愣的绿谷走出教室时,轰已经走得很远了,他的身影融化在茜色的夕阳中,缓慢地、悲伤地渐渐远去。
不会再喜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