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把郁见给弄下来又有什么用?
哪怕郁见没法保研了,这好机会也轮不到他——这不,前头还有一位主在这儿拦着呢。齐悦心里明白,这后头要是没有这男生的手段,怎么也不可能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颁奖台上的寇秋神色冷静,半点慌张都没。底下有好事的男生发出一阵阵嘘声,怪声怪气拖长了腔调喊“你怎么好意思待在上头”,他也没当回事。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当真是让齐悦佩服。
可他真不觉得对方能赢。
证据有了,恐怕上头的人如今也被打点的差不多了。那男生这是明摆着看寇秋平常不显山不露水,恐怕家境也就普通,所以才在那一溜保研的人中挑了这么个软柿子捏。虽然说起来荒唐,可大学也就是个小社会,资本所起的力量,远比想象中要大。
这还能怎么翻?
他屏息等着,有不少人也同他一样。
台上的人把话筒拿起来了。
台上的人拿着话筒,把身体转了个面。
台上的人忽然间开始引导大家鼓掌,说:“让我们欢迎下汪连同学上台。”
众人都有点懵,随后猛地反应过来。
这是要现场对质!
这场景刺激,一时间,连原本毫无兴趣的吃瓜群众也兴奋起来了。
汪连也从侧面走了上来,他一上台,齐悦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平常看时还不太明显,如今两个人站在一处,气势和容貌的差距都太大了,汪连完全不占好,在跟芝兰玉树似的寇秋身边杵着,他就像是根长歪了的木棍。虽然都是木头,那价钱可差的远呢。
寇秋举着话筒,耐心引导大家给他鼓掌。等掌声彻底消失之后,他才道:“我听说,汪同学觉得,那两篇论文是我找你代笔的?”
汪连自知保研肯定无望,如今咬死了,完全不改口,张口便道:“是。”
寇秋也不急,笑眯眯的,“其中每一个字,都出自汪同学之手吗?”
汪连眼镜闪了闪,倒显示出了几分屈辱的模样。
“我知道我收了你的钱,”他硬声说,“我做错了,可我错过一回,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你再试图威胁我也没用,是我写的就是我写的,我可以给你原封不动地背出来!”
“这有什么好背的?”寇秋挥挥手,又问,“所有的数据和文献,也都是汪同学自己查到的吗?”
汪连咬着牙,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
寇秋像是松了口气,小小地勾了勾唇角,把ppt投放在了大屏幕上——那上头有一张图表,表格中有两个经济指标数据被特地标示了出来,明晃晃、刺目的红色。汪连看着,还有点不明所以,只是头皮忽然一阵发麻,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数字,几乎要盯出花来。
他听见旁边的郁见问:“这个数据,也是汪同学查到的?我倒是想问问,这种内部数据,汪同学是怎么查到的?”
汪连咬着牙,已经知道了其中存在的问题。
他虽然做过相同方面的研究,可基础资料收集完全没有像寇秋做的这么细——如今专门把它们拎出来问,显然,这两个数据肯定不是网上简简单单就能查到的。
说不定,是只有内部人员才能知道的机密。
然而如今骑虎难下,台下有那么多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汪连也只得死撑,“是我托人问的。”
寇秋看起来还有点惊讶,“不是在网上找的?”
“当然!”汪连硬邦邦道,“网上怎么能找到?”
他硬是编出了一个同学的亲戚,坚定道:“是我问了好久,他才说的!”
寇秋耸了耸肩,说:“好吧。”
汪连骤然松了一口气。
“可是——”
汪连这口气又重新提起来了。
“可是这两个数据百度一下就能出来啊,”寇秋无辜地把后面的搜索结果页展现出来,望着他,“汪同学怎么非要走这个弯路,还要托人去问?”
汪连瞪着大屏幕。那上头一长溜搜索结果跟针似的,一根根扎进来,扎疼了他的眼睛。
他瞪了半天,最终转移开目光,涩声道:“我记错了。”
台下爆发出一阵嘘声。
寇老干部也不急,说:“行。”
他接着放出下一页。
“那这个数据?”
这回,不用他问,汪连已经一口咬定:“这是我网上查的!”
“确定?”
“没错,”汪连说,为了挽回方才的败势信誓旦旦,“我记得清清楚楚!”
“行吧,”寇秋把搜索结果也放出来,“这是内部文件里的。”
汪连:“”
他眼前一黑。
套路,全是套路!
寇秋还在可惜,“不知道汪同学是向哪个人打听的,有许可吗?”
这一下恶从胆边起,汪连声音都变了,厉声道:“你有许可?”
寇秋说:“有啊。”
他把最后一页ppt也给放出来。准许某大学的郁见同□□用该数据进行科研活动的许可写的清清楚楚,底下还盖了个红艳艳的章儿,标了日期。
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在那底下签名的人的名单,一时间咽着口水看向燕卓:“这个燕前进是”
“嗯,”燕卓简短解释,“是我爸。”
众人:“!!!”
原本以为是对野鸳鸯,没想到居然是见了父母过了明面,还特么后头靠山贼大的现充鸳鸯!
失策了!
虽然隐瞒的很深,但张教授私下里还是个贴近学生生活实际的老头,除了能在知识的殿堂里摘星辰外,人家还格外喜欢脚踏实地——简称接地气。在校内论坛上,张教授可是出了名的活跃用户,为了避免被学生们认出来,好更加准确地了解他们每天都在关心什么,他连用户名都是这个样子的:我,教授,打钱!
果然,顶着这么个id,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是教授。
寇秋和燕卓的那点事,他早就在论坛中看过帖子了。帖子里一个个小女生兴奋的脸通红,哎呀哎呀叫着好萌,偷拍的图都有一堆,嚷嚷着要pick这对cp,张教授又不瞎,老早就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头了。
但知道归知道,要说为此影响了形象什么的,倒也不至于。
“放眼望去,我们历史上有这种倾向的,又何在少数?”老头子噫吁长叹,“就算在自然界中,同性求偶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们只向一个人求偶,又不是向两个人,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寇秋有点窒息。
“求偶”
他隐约觉得,自己不是条鱼,更像个在对象面前疯狂抖落羽毛的鸟。
“或者说搞-基,”老头子抑扬顿挫道,“搞就搞嘛,还专门有人来我面前告上一状,我是那种迂腐的人?——那种直男癌?”
他这几个词出来后,燕卓看上去也像是快要窒息了。
但寇秋心中却还有点悄摸摸的高兴。
“这么说,教授,您不反对?”
“我反对不反对,和你做不做学问,没有半点关系。”老头子对这事看得很开明,“我是让你来做研究的,又不是来让你娶妻生子的。只要你人品不出大问题,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谁也不能不让我收你。”
他扶了扶眼镜,重新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只是如今我们大环境在这儿摆着,你们还是得注意点——众口还能铄金呢,这事儿,不一定就完了,恐怕还得有后文。”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张教授这话说的不错,很快,另一封举报信又悄无声息飞进了系主任的邮箱里。举报信中直称寇秋个人生活作风不检点,而且存在严重学术造假问题,所写论文都属于别人代笔,并非自己作品。
而他指出来帮忙的那个人,是平日里经常来向寇秋请教问题的一个同学。
学术造假,这事就大了。
虽然并非是毕业论文,可寇秋的好几篇个人论文都拿过相应奖项,如果其中真的存在问题,那啪啪打的,绝对是整个学校的脸——系主任可以不管同学间的一点风言风语,却没办法把这种事放置一边,忙把人叫过来询问。
寇秋站在办公室内,又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我自己写的。”
被拉来说给寇秋当枪手的男生畏畏缩缩,眼睛躲在足有瓶底厚的镜片儿后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神色。系主任敲了敲桌子,问:“汪连,你说呢?”
“我我错了!”汪连打了个哆嗦,手脚更加无措,像是不知道往哪儿放,声音细若蚊蝇,“当时寇同学来找我,说是他自己有要事要办,他他拜托了我,我念在同学情谊上,所以”
他梗着脖子,说的倒像是真的,“我当时就在宿舍里打的论文,我的舍友都可以为我作证!”
系主任又将头转过来:“郁见,你呢?你怎么作证?”
寇秋一瞬间竟有些哑然。
被指责抄袭的这几篇,正好是在他课业不怎么繁忙的时候所研究的。他没有天天往学校来,大部分时间就在家里抱着大部头一点点啃,硬生生把论文给完成了。这样说起来,竟然只有燕卓可以为他作证。
可有前面指责他性取向的那一出,他的名字和燕卓牢牢连在一起了,燕卓的证词又怎么可能被相信?
旁边的老师说:“电脑文档有记录的,可以查查看。”
寇秋如今彻底明白套路了。他抿了抿唇,说:“我的电脑,就在两天前中病毒了。”
在连上图书馆的公共网络后,没过多久就中了病毒。各盘里的文件纷纷躺枪,这又是两年前的论文,甚至连他u盘中的东西都更新换代过好几遭了,哪里还找得到原始文件。
也是,后头这人存了心思要把自己从保研队伍里挤出去,又怎么可能给自己自证清白的空间?
系统崽子瞪圆了眼,在他的心里愤愤骂了一句娘。
寇秋:【别气。爆粗口不好。】
【怎么能不气?】系统崽子怒火冲天,【尤其是这个汪连,当时来和你请教问题时看起来多无辜?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连课题方向都是听了你的故意和你选了一样儿的——如今倒好,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它显然是被气急了,却说不出更多恶毒的话,刚才那句憋急了才骂出来的娘已经超越了它的极限。系统憋红了脸,愤愤地酝酿了半天,最后说:【这个被金钱荼毒了的资本主义走狗!】
真堕落!
那边的汪连顿了顿,却又再度语出惊人:“对不起,老师。其实其实,我还拿了郁同学的钱。”
寇秋:“哈?”
汪连通红着脸,把自己最近的账户明细掏了出来,上头赫然有一笔两万的进项,是在前不久时打进来的。汪连说:“郁同学知道自己被保了研,怕我把这事儿说出来,所以给了我一笔封口费——”
还封口费。
寇秋想,这孩子怕不是看宫斗剧看多了,看傻了都。
系主任看过了,点点头,把脸扭过来,望着寇秋。
“郁见,”他声音沉沉,“你怎么说?”
寇秋说:“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一句话一出,连汪连都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仿佛没有想象到他这样轻飘飘的放下了话。系主任眉头也蹙了起来,望着自己心目中这个好学生,“你这是想承认?”
寇秋笑了笑,摇摇头。
“我自己做的事,我当然要承认——可我从来没做过的事,即使想承认,又要从哪里开始?”
系主任又咳了声,说:“那你——”
“我申请,”寇秋说,“给我在所有同学及老师面前说清事实的机会。”
他抿了抿唇。
“明天的颁奖典礼,我是否能够占用大家十分钟的时间,来和据说被我雇来当了枪手的汪连同学公开对质?”
没等系主任开口,寇秋又道:“即使是嫌疑人,也有给自己请律师辩护的机会。老师,您不能就这样一棍子打死吧?”
系主任不说话了。
说真的,他们这些系里任职的教授,多少都在心里更偏向寇秋一点。尤其是代课的,那更是喜欢寇秋这种学生。不说别的,单说课堂上,无趣的时候,基本上那是卧倒一片,一个个儿跟要表演海棠春睡似的,什么睡姿的都有;还有玩手机的,打游戏的,谈情说爱的
一眼望去,基本只有天天向上的寇秋在坚持好好学习,日复一日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身姿笔直,跟棵小树似的,用满怀着对知识的渴望的眼睛望着每一位老师。
起码得有这么个好好听课的学生,上课才能够味儿。瞧见都让人心里舒坦。
系主任也给他们上课,其实不怎么相信寇秋抄袭这话,因此手在对方肩上拍了拍,也没反对,“本来明天,你也是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你要是想讲,那就上吧。”
寇秋弯了弯眼。
“多谢主任。”
他这样说时,眼睛里没有流露出半分笑意,淡漠地用余光扫了眼旁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的汪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