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十一)

寇秋犹豫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他说,“我相信姑母不会害我。”

他白皙的手指敲在桌面上,意味深长道,“有时,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秘密,这也不是一件好事。”

系统:【别以为我看不透,你分明就是只想一心谈恋爱懒得管这些支线好吗?】

被抓包的寇老干部:【】

他有点难以理解,自己这个崽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敏锐了?

系统简直要败给他了。

【你还说?】它幽幽道,【你当我没看见爸夫天天敲你房门的那动静么?】

跟个催魂曲似的,基本上这声音一响起来,系统就知道自己该进入学习时间了。

说起来,这真是有史以来最让它操心的宿主了。现代世界就一心想考公务员,要么就一心谈恋爱,正儿八经的任务永远想不起来,渣攻也被扔至了十里开外——再这样下去,它觉得它迟早得心肌梗塞,说不定真会扔下宿主,和马赛克组个甜甜蜜蜜的cp呢。

然而它的爹显然不管它是不是心肌梗塞,尚且还在为自己找理由:【恋爱嘛。】

系统:【恋了几辈子了?】

寇老干部想了想,倒是答得飞快:【可对泽维尔而言,这是第一次啊。】

系统:【】

一抬出爸夫,它这个爸夫控就有点哑口无言。

行,你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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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泽维尔的第一次恋爱,也是他最后一次恋爱。可奇异的是,他分明是个毫无经验的初学者,却似乎不需要加以磨合,便轻而易举地和他的少爷相处的亲密无间。

他的少爷。

只要提起这个称呼,胸中便溢满了隐秘的欢喜。

床头的白玫瑰几乎每日都在更换,在花时,哪怕是大雨瓢泼之际,泽维尔也会顶着这雨出去,将一束尚且沾着露水的玫瑰插入寇秋床前的花瓶。他用小银剪子剪掉多余的枝叶,恰恰只剩下花朵和一片叶子,露出一截不长不短的花梗。

花被安稳地放置在了水中。

“每晚都去,实在是太辛苦了,”寇秋闻过花之后,蹙起眉,神情中全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不如让花农直接送来。”

“这怎么行?”

泽维尔正蹲在他身前,为他套上柔软而合脚的皮鞋。听见小主人的话,他抬起了银灰色的眼眸,唇角也勾上了几分笑,神情骤然柔和了,“送给我的少爷的东西,怎么能通过别人之手?”

他握着那只脚,在鞋面上轻轻吻了吻,低声说:“还请您不要拒绝。”

——这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了。

寇秋实在拗不过他,说:“那让我陪你——”

“少爷那时是起不来床的,”泽维尔唇角笑意更深,声音压得低了些,里头暧昧的意味浓的几乎要溢出来,“少爷手软脚软,怎么会有力气跟我一同前去?”

他仍旧固执地坚持着这个习惯,就像是走在朝圣路上。他顶着漆黑的夜色,裹紧披风,穿过呼啸的风,将他唯一能上供的贡品,亲手交与他的神明。

城中的流民开始增多。他们像是从什么地方逃难来的,往往都大片大片地聚集在一起,缩在桥下瑟瑟发抖。

惶恐不安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只是靠近他们,便连空气都变得沉滞厚重了。泽维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再走时,便避开了人群聚集之地。

他迎着月光,采回了他的白玫瑰。

玫瑰园的花农对他已经熟透了,曾无数次称扬过他的忠心,每晚都会为他留下一扇小小的偏门,由着他自由出入。泽维尔把其中最娇艳的玫瑰采摘下来,捧至了手中,预备着回去修剪。

他从门中穿过,正欲离开,却忽然听到了另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就近在咫尺。

泽维尔后退两步,却忽然见有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门后头窜出来,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浓重的异味伴随着灰尘铺面而来,兜头将青年压了个严严实实。

“别”

身上那人近乎声嘶力竭地喊,“别想抛下我!你们你们想都别想,谁也不能就这么扔下我——”

他手脚并用,紧紧地缠了上来,如同一条湿漉漉的水蛭,扭缠着,迫不及待想张开狰狞的口器,吸干人血管中鲜红的血液。

泽维尔察觉到了他身上高的不正常的温度。

在这种时候,斗奴的本能反而发挥了作用。泽维尔几乎是立刻便将人掀翻在地,同时站起了身,冷着脸,拍了拍衣襟,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人狠狠跌到了地上,却仍旧在喃喃;“别想扔下我,我不走、不走”

门后较为昏暗,黑糊糊的一片。泽维尔看不清他的面容,也不懂他说的究竟是何意思,他站在原处,却忽然见遮挡住月亮的那一片云彩散开了,眼前的一切陡然间明亮起来。

月光如盐。

泽维尔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只那一瞬间,他的血液一下子冰冷起来,似乎全都被这温度凝结住了,转而汩汩重新向着心脏涌流而去——他无法呼吸,双手猛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花束扔掷到了地上。

那些娇嫩的白玫瑰花瓣从未遭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一下子折损了,染上了尘埃。

在这之前,泽维尔曾以为,他终于被上帝眷顾了这一次。

可现在,他才知晓,那些眷顾,原来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时长两秒钟的前奏罢了。

——他的少爷。

他的少爷

寇秋没有见到泽维尔。这是件奇怪的事,他将铃拉了又拉,最终却只有拜尔匆匆跑进他的房间,对他弯下了腰:“少爷,您需要什么?”

寇秋坐在床上,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闷,“我要泽维尔。”

拜尔上前:“我帮助您更衣——”

“不用,”寇秋扣好了珍珠纽扣,眉头锁得更紧,“泽维尔人呢?他怎么还没过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拜尔张了张嘴,看着神色像是有些犹豫。他的手指惴惴不安搅在一起,许久才道:“少爷,我们没有看到泽维尔回来从早上起来,他便不在了。”

寇秋的头嗡的一声响。

不在了?

他不信邪,直接亲自下了楼去找,可推开青年的房间,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分明各色用具都仍旧好好地摆放在原位,可就是没有他所寻找的人影。

攒下来的钱财还在,衣服也还在。

系统崽子也惊讶道:【爸夫这是去哪儿了?】

不应该啊,主人还在这,忠心耿耿的大型犬能自己跑到哪儿去?

寇秋的眉头蹙了蹙,想也不想道:“套上马车,我要去玫瑰园。”

玫瑰园的花农正在为这些娇贵的花浇水。他骤然见一辆名贵的马车停在园前,还有些意外,待到看到从中出来的贵族少爷后,却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当真是这国家中最娇艳的玫瑰。与他相比,甚至连这些活生生的花儿也瞬间失去了颜色,沦为他的光芒下的陪衬。

寇秋诉说了来意,老花农也说不出泽维尔的去向。他在夜间并不曾起来,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根本不清楚园子里发生了什么。

寇秋的失望情绪更加浓重,打起精神和花农道了谢,并赏给了他一个金加仑。

花农受宠若惊。

待寇秋准备转身离去时,花农叫住了他,迟疑了一会儿,道:“您就是泽维尔的主人吧?”

花农由衷地赞叹:“您和泽维尔所描述的一样。您请放心,泽维尔对您,有终生都不会背叛的忠诚,哪怕是寻遍这国土上的每一块,您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忠诚的奴仆了。”

寇秋碧透的眼睛闭了闭,简短道:“我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惶恐。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处,搅得他连疼痛都是血淋淋的。

泽维尔能去哪儿?

这之后的几天,布莱登家族放出了数十个仆人,全城打听泽维尔的下落。从街头的报童到黑-帮,从贵族到奴仆,他们几乎询问过了所有人,可对于那样一个带着寒意的深夜,又是一个不起眼的下等人,没有任何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就像是滴水融进水里,风刮入风中。

泽维尔,他轻易地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连一点踪影也不曾留下。

寇秋不信邪。他原本以为,泽维尔第二日便会回来了,可等他满城都放了消息,却还是等不到青年归来,这种期望便慢慢成了一场空。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寇秋仍旧坚持着去找,锲而不舍地找,布莱登家里的所有人都被他派了出去,待到约翰布莱登回府时,只面临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宅。

约翰布莱登满心诧异,待等到老管家回来说明时,又觉得无比荒唐。

“就为了一个男仆?”

老管家答:“就为了一个男仆。”

他花白的眉头蹙了蹙,满含担忧,道:“老爷——少爷这几日,几乎没有吃下任何东西。”

尤里西斯的身子弱,每日的饮食都是由老管家和泽维尔亲自看着,丝毫不敢出任何差错。可如今,接连四五日不曾吃喝,老管家的心里也禁不住直打鼓。

他不敢违逆小主人,但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胡闹!”

约翰布莱登站起身,一时间震怒不已,“他!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哪里值得尤里”

他的话忽然顿了顿,没有继续向下说,只是沉默地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老管家也默不作声,在长久的静默之后,才道:“当年的艾妮丽雅公主也是如此。”

为了一个仆从,甚至不惜扔掉自己皇室继承人的身份,义无反顾做了一个普通人。

约翰布莱登无力地垂下双手,忽然间苦笑了声。

“当年我拦不下艾妮丽雅,”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难道如今,我便能拦得下她的孩子么?”

他最终还是在宅邸里等到了寇秋回来。

在见到这个孩子的一瞬间,那些想要吐出口的责备几乎都一瞬间随风远去了,他下意识上前一把扶住对方,对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前所未有的心惊,“尤里!你必须得吃点东西!”

手下的触感冰冷一片,少年伶仃得像是枝一折便断的脆弱花茎,只有眼睛带着让人心惊的亮意,像是在其中,点燃了两盏不灭的灯。

约翰布莱登越看越害怕,隐约觉着对方像是就被这样一条线吊着,倘若许久仍旧得不到消息,这条牵着他的线断了,他也会瞬间委顿下来。约翰扶着这个孩子,声音不禁放柔了。

“尤里”他说,“好孩子,你得先吃点东西了。倘若不吃,你怎么还有力气去找泽维尔?”

系统崽子也差点哭出来。它哽咽着说:【阿爸,你别这样,我害怕——哪怕没有这个世界,我们也会有下一个世界的,你们还是会再见的,不是么?】

寇老干部却说:【我害怕,真的没有下一个世界了。】

系统一下子哑口无言。

毕竟,直到如今,他们仍旧不清楚爸夫究竟是什么,也不明白对方究竟是怎样,才能做到在每个世界都紧密跟随——在这样的前提下,突然消失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们甚至说不清,这一次消失,是不是便是永久了。

寇秋闭了闭眼。

【没事的,】这种时候,反倒轮到他反过去安慰系统,【当时他没有从战场上回来,我不也是找到他了么?】

他的声音里满是笃定。

【所以我会找到他的,一定的。】

寇秋勉强用了点点心,几乎是被约翰和老管家搀扶着躺在床上。他没有阖上眼,只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像是沉醉在过往的回忆里。

系统没敢打扰他,只蹲在角落里啪嗒啪嗒掉眼泪。

半晌后,寇秋勉力坐直了身,说:【别哭了。】

系统尚且带着哭音:【啊?】

【我想到他会在哪儿了,】寇秋开始向身上披披风,【走,就现在。】

他扣紧了纽扣,碧透的眼睛中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

【我们要把你爸夫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