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选侍的宫婢一声厉喝,湛莲闻言顿住,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那婢子,水眸眯起。
韦选侍被救上来时只剩了一口气,好容易呛出水来急促咳嗽几声,还一边咳嗽一边指向了直直站立冷眼旁观的湛莲,“你这贱人、咳咳、害我!”
赶来救人的宫仆们个个抬头,表情各异地看向神情自若的湛莲。一些自知要出事的宫人见状悄悄跑了。
皇后正与贤妃等人在昭华宫聊些孕中忌讳,听得来报神情莫名。
韦选侍与湛莲很被叫到了昭华宫,韦选侍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还湿漉漉的,加之惨白脸色,看上去凄惨兮兮。
两人前脚到,德妃后脚就来请安了,她见着韦选侍狼狈模样很是震惊,一哂道:“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沐浴了?怎么连头发都不擦就出来了?”
韦选侍一听泪珠子就下来了。
全皇后微微皱眉,“说罢,发生了什么事?”
韦选侍双膝一并重重跪下,“皇后娘娘,妾有话不敢讲!”
“有话便直说,本宫自会禀公处置。”全皇后淡淡道。
湛莲看一眼面色淡淡不偏倚的皇后。
“是,”韦选侍磕了一个头,抬起身来说道,“妾在水华池边遇上孟氏,与她说了两句话,孟氏说我家传的玉镯好看,要妾褪下来给她看一看,妾并未多想,便取下给了她,谁知她拿了玉镯,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竟就不舍得还我了,强要亲送给她。那玉镯是过世的母亲临终前给妾的,妾舍不得,想拿回来,孟氏不仅不给,还将妾一把推进池中!”
湛莲以前听很多人将白的讲成黑的,只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成了被指鹿为马的对象。
全皇后听着这似曾耳熟的故事,唇角微凝,她转头问:“孟氏,可有此事?”
湛莲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当初我抢永乐公主的莲花钗,是因那是一件顶顶的宝贝,其他的什么镯啊环啊的,还得看入不入得了我的眼。”
在座者目光皆讶。
韦选侍道:“娘娘明鉴,妾有证人!”
话音未落,宫外传来响亮的通传声,皇帝陛下大驾光临。
全皇后起身扫视座下,众妃面色各异地一一站起,却看不出是谁向皇帝报了信。皇后的手不自觉地捂上肚子。
昭华宫众人在殿外接了驾,还未请明德帝入内,淑静太妃又遣了洪姑姑来,一时热闹非常。
湛煊目光淡淡瞟向湛莲,对上叫他放心的眼神,他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毫发无损地站着,背着的手指动了一动,这才大步跨进了昭华宫。
皇后等人鱼贯而入,按照位份一一就坐,洪姑姑也被皇后赐了一座,湛莲与韦选侍立于众人之中。
湛莲冷冷淡淡,韦选侍可怜兮兮,众妃看看她俩,又偷瞄主位皇帝脸色。
明德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朕听说出了意外,便过来看看,皇后既然正在审问,朕就听一听。”
皇后道:“不过是些小事,谁惊动圣驾,臣妾若是知道了非教训她不可。”
明德帝道:“是御书房的奴才路过看见了,回去多了句嘴。”
“原来如此,臣妾怪错人了,当是将那奴才打上十板子。”皇后轻轻一笑,转头淡淡地让湛莲开口,“孟氏,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说与陛下知。”
湛莲道:“妾竟不知道说什么,妾不过路过水华池回宁安宫,这韦选侍叫住妾,说是她的镯子掉进水里,要妾帮她看一看,妾一到池边,韦选侍就自发跳进了池中,转眼她的婢子就指着妾说妾把选侍给推下了水。”
“受惊了么?”明德帝拧眉。这果然是一刻也离不得了,方才没听真是谁落水,生生把他吓了一身冷汗。
这话问出口,众妃神色各异。
“没有,谢陛下体恤。”湛莲一面说,一面对他使了个眼色。她倒想看看有谁露出狐狸尾巴。
湛煊却当作没看见,“来人,赐座。”
韦选侍猛地回神,急急喊道:“陛下,孟氏满口胡言!”她喝完这一句,又凄凄转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陛下,这孟氏满嘴胡言乱语,分明是她想抢我玉镯,我舍不得给,她就蛮横将我推下水中。”
明德帝闻言,脸色陡变。
旧景再现,爱妹成痴的圣上岂能不大怒?下座者心思各异,却都等着皇帝发怒。
韦选侍见状,如同受到了鼓励,她直起身大声道:“在场奴才皆可为妾作证。”
湛莲闻言,拧眉瞟向韦选侍。
全皇后叫来当时在场的几个宫仆,除了韦选侍的宫婢小喜,宁安宫宫女蓝烟,还有两个路过的戏楼太监。
全皇后先问蓝烟,“韦选侍与孟氏的话,孰真孰假?”
蓝烟支吾不敢言。
“大胆,圣上在此,还不从实招来。”全皇后清喝一声。
蓝烟吓得磕头,“回陛下、回娘娘,韦选侍、韦选侍说的是真的!”全皇后眼角藏厉。她们真当她是死人了,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在她头上撒野!
湛莲虽知这蓝烟定有蹊跷,但亲耳听她颠倒是非之辞,仍然怒火骤起。这些作奸犯科的刁人
全然不知礼义廉耻,陷害人的毒话张口即来,那些含冤受屈之人,果真有嘴也说不清。
全皇后再问两个太监,两个太监唯唯喏喏,仍一个说听见湛莲强行要抢韦选侍玉镯。一个说
韦选侍好生相劝孟氏不听,韦选侍的奴婢更是说得活灵活现,仿佛历历在目似的。
韦选侍抹了一把泪道:“陛下,娘娘,妾与孟氏无冤无愁,孟氏还是皇后娘娘您的嫡亲妹妹,若非真有此事,就算借妾一百个胆子,妾也不敢信口雌黄!”
三人成虎,百口莫辩。正是湛莲此时心境。一张嘴怎能说得过十张嘴?便是梁朝最神机妙断的判官,也难分这好像人证确凿的冤案罢!
“本宫听着古怪,”德妃此时摇了摇头,似有不信,“你是选侍小主,孟氏不过是外官妻子,她怎敢抢你的东西?”
韦选侍道:“回娘娘话,孟氏说如今自己深受陛下信任,再无人管得了她。”
如若站在面前的是真正的全雅怜,单凭这些凭空捏造的话,就足够令她死上一回。湛莲胸腔起伏,怒目而视。她们冤枉她还不要紧,更令她生气的是,她们又拿永乐来作文章,就是看准了
三哥哥心中伤口,却全然不顾三哥哥感受地戳他心窝子!
“孟氏,你真说这些话了?”全皇后厉声问。
“娘娘,绝无此事。”
“皇后娘娘,孟氏这话说得大声,这些奴才全都听真了。”韦选侍道。
几个作证的奴才喏喏点头称是。
明德帝沉沉笑了起来。
众妃一直悄悄注意帝王,见他唇角虽扬,眼底却无一丝情绪,不免头皮发麻。圣上理应龙颜震怒,理应暴跳如雷,却最不应这般阴晴难测。
“陛下,您为何事发笑?”全皇后面露惊讶看向皇帝。
明德帝扫视一圈自己的后宫,缓缓道:“朕是笑这些平日遇事跑得比耗子还快的刁奴,今日是向天借了胆了。”一个个的都愿意做人证。
四个奴才闻言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齐喊“圣上明鉴”。
贤妃道:“陛下这么一说,臣妾竟也觉着有些道理。”
德妃道:“陛下,这四人就站在那处,赖也赖不掉,不只能老老实实地招了?”
“陛下,妾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这分是那韦选侍嫁祸于妾,还请陛下派人彻查此事。”湛莲适时向皇帝进言,与他说话却看了皇后一眼。
明德帝视线随着她的目光移向皇后,“皇后,你有什么想法?”
全皇后为难地看看底下,苦笑一声,“陛下,臣妾自怀了龙儿之后,这脑子愈发不好使了,好似应证了民间那句一孕三年傻,这会儿,臣妾真拿不准谁说的是真的了。”
明德帝含糊不清地勾了勾唇。
全皇后见状,心中一个咯噔。她见皇帝幸而未受这些小贱人挑唆,原想置身事外,但见此状自己恐怕说错了话。
原以为的龙颜大怒却成了高深莫测,幕后主使者德妃心里忐忑,却又不甘计划失败,追问道:“圣上,您看这事儿究竟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爱妃,你说怎么处置?”明德帝轻笑反问。
德妃声音娇了一分,“要臣妾管平阳宫那几个奴才还差不多,臣妾哪里会处置这等大事?依臣妾看,还是将孟氏着宫务府处理好些。”
皇帝笑容扩大,“着宫务府?”把他的莲花儿当疑犯带下去?
德妃不知死活,“正是。”
在座者有几个发现皇帝语气古怪了,表情各异地看了德妃一眼。
皇帝垂眸拍了拍膝上龙袍的细尘,慢条斯理地道:“着宫务府,也未尝不可……”德妃闻言还来不及喜悦,又听得天子夫主道,“只是朕昨儿看见德妃仗着朕的宠爱,抢了贤妃一根金簪子,你是否也要去宫务府走一趟?”
德妃错愕站起了身,“陛下定是看错了,臣妾昨日并未遇见贤妃,又怎会抢贤妃簪子!”
“朕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明德帝咬重“亲眼”二字,“顺安,你可是跟着朕看见了?”
顺安躬身道:“正是,陛下。”
明德帝又随意指向昭华宫中一个宫婢,“你,朕知道你也看见了。”
那宫女吓得下跪,脱口而出,“奴婢看见了。”
明德帝又指向德妃身后的心腹宫女,“你也看见了。”
德妃的宫女跪下,张口想帮主子澄清,见不怒而威的天子厉眼扫来,张了张口始终出不了声了。
德妃见三两句话中,自己竟就被心爱的帝王污蔑了,一时委屈之极,跺脚大喊,“陛下陷害臣妾!”
明德帝眼神一变,随手砸了手边琉璃盏,“陷害,你也知道是陷害!”
重重一声脆响,除了湛莲,殿内众人皆心惊肉跳,齐齐起身跪下,就连全皇后也挺着肚子跪在皇帝身边,与大小主子奴才一同道:“陛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