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洪姑姑话音未落,明黄龙袍就已闪现眼前,太妃站起来作福,轻笑问皇帝因何事折返。
“朕是想再喝一口太妃泡的茶。”明德帝唇角带笑,视线却直直锁在那古怪的棋盘之上,白子虽参差不齐,黑子却颗颗落于棋格中央,竟丝毫没有偏移!
太妃略显诧异,仍迅速为皇帝倒了一杯新茶。
皇帝拿着青玉刻蝙蝠小杯轻啜一口。
屋子陷入短暂沉默,太妃正想寻话儿,却听得明德帝率先开了口,“太妃,朕愈看愈觉你这棋局有趣,不知今日究竟与何人对弈?”
淑静太妃先是一愣,顺着他的视线再次看向棋盘,不解皇帝究竟从这棋中看出了什么名堂。
“这……”淑静太妃召全雅怜进宫之事,本想过两天再与皇帝提及,见他突地询问,想了一想,答道,“哀家叫了一个宫外头的夫人进来陪哀家。”
宫外头的夫人五字一出,明德帝顿时想到了一个人,他眼底黯沉,声调却是不变,“太妃怎地好兴致,叫了外头人来?”
“哎,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皇帝见淑静太妃含糊其辞,也不追问。他喝完杯中茶水,再次移驾。
大步踏出安宁宫,皇帝的脸色不变,眼底却似酝酿风暴,他招手让顺安上前,低低说道:“去看看太妃今日召进宫的是究竟是谁!”
孟母自湛莲又被宣召进宫后,一直忐忑不安地求神告佛,就怕她又往孟家身上招揽祸事。见二子接了平安无事的湛莲回宫,她也不知该喜该怒。问她许多话,那恶妇只说“无事”二字,好似多说一个字就要了她的肉似的。二儿似是也没从那妇人嘴里得出什么话,只说这回宣召的是淑静太妃,别的也不说,转身回自己院子去了。
孟母问不出个所以然,告知大儿。孟光涛一听是永乐公主的生母太妃宣召,心下大惊,忙派了人去叫湛莲到他屋里来,想问出个子丑寅卯,谁知湛莲待他更不若孟母,连去也不去,全不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孟光涛从书中自知妇人须温良淑娴,以夫为天百依百顺,从不知世间竟有如此恶行恶状的妇人,一时发觉夫纲不振,尊严大失,单眉一竖就想叫人把恶妇五花大绑来。
孟母却有思量止住爱儿,她道:“儿呀,如今宫中频召,暂且不知是福是祸,万一有个什么事传到全皇后耳里,怕是不好。”
孟光涛恼羞成怒,这左也使不得,右也使不得,他就如油锅里的面团子左右煎熬,“母亲,孩儿连一个妇人也奈何不得,还有什么男子作为?”
孟母思索半晌,咬一咬牙,挥退下人,靠近大儿床头,低声说道:“大儿,为娘有一计,只是怕你不愿意。”
“母亲请讲。”
孟母道:“这妇道人家,从古至今最讲贞节二字,除了那不要脸的娼妓戏子,哪家良家妇女,不是谁摘了她的红丸,她就对谁死心塌地?”
湛莲由母妃身边的洪姑姑引入安宁宫侧殿,还未踏入门槛就闻见佛香阵阵,木鱼之声脆脆。她心下一阵诧异,绕过观音普渡屏风,就见母妃淑静太妃一袭朴素灰白宫衣坐在炕上,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脸庞竟比记忆中的面庞苍老许多。
湛莲鼻酸,想母妃生她时刚过碧玉之年,待她离去也只是三十出头,怎地乍看老了十多岁!莫不是自己的早逝令母妃也不堪伤痛,苍老如斯了!
她心绪万千,在淑静太妃面前虔诚下拜,千言万语,只能默默地重重磕头。
“快起来罢。”一如既往的慈爱嗓音叫了起身。
湛莲依言起身,立在淑静太妃面前,唇瓣紧抿,傻傻地看着母妃。
“傻孩子,瞧你磕个头,把额头都磕红了。”淑静太妃招手让她上前,带着笑拍拍她的手。
湛莲眼眶发热,她虽自小由三哥哥带养的多,但眼前人是她亲生母亲,即便相处得少些,也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淑静太妃不知面前之人是她的亲生女儿,只当是全四小姐受了惊吓,柔声安抚道:“乖孩子,哀家召你进宫不是为难你,别害怕,啊。”
湛莲用力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她自是知道。
淑静太妃微微一笑,让洪姑姑端一张椅子来,放在她的左侧下首,让湛莲坐下。湛莲乖乖就座。
淑静太妃端详面前全雅怜的脸庞许久,温和地与她话家常,问她几岁了,有什么表字,平时看什么书等等,湛莲一一作了回答,太妃听了颇为满意,赏了一碗百合木瓜银耳汤与她。
湛莲既不爱吃百合,又不爱吃木瓜,以前淑静太妃煮给她吃,她通常是将百合木瓜舀出来,三哥哥在就逼三哥哥吃,三哥哥不在,就赏给婢子吃,现下她只能在太妃面前,生生将其吃了个干净——太妃的赏赐可是不能剩下的。
看她吃完,淑静太妃更高兴了,她道:“你爱吃这个,不像永乐,百合不爱吃,木瓜也不爱吃,我煮给她,她是只喝汤,吃点银耳,再把百合和木瓜塞给天家或奴婢吃,还以为我不知道,在我面前直夸百合和木瓜好吃。”
湛莲心虚地呛了一下,没想到母妃竟是知情。
太妃说着有些怀念,又见湛莲这般情态,怕她以为自己话中有话,又安抚了一句。
二人说了一会话,太妃问:“你平时下什么棋?”
湛莲知道母妃只会围棋,便轻轻回道:“爱下围棋。”
太妃道:“哀家也爱下围棋,只是棋艺不精,你若是不介意,便陪哀家下一回。”
于是湛莲陪着淑静太妃下了一个时辰的棋,湛莲棋艺高超,太妃却是个臭棋蒌子。湛莲跟以前一样,为了让太妃尽兴,故意下错招数,常常是下满了再数子的,并且她还得忍着不把太妃的棋子摆放正中位置,一个时辰下来,可真谓精疲力尽了。
不知不觉日暮西垂,皇宫快下钱粮,太妃不再留湛莲,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微笑着让人送她出宫。
湛莲拜别相见不能相认的母妃,坐着来时的宫车出了皇宫。只是才出皇城,马车又停了一会,似是有人拦了车。湛莲揭了帘子一看,竟是孟光野牵着大马与太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