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含苞待宠 读读 6267 字 7个月前

“这一巴掌,朕早在五年前就该赏你。”冰碴子似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这该死的祸害。”

湛莲梨花带雨地捂脸看向毫不遮掩凶狠的湛煊,他的眼神看她如同看一个死物。三哥哥被恨意蒙了双眼,又怎能发现如今的全雅怜就是湛莲!

明德帝原本只想看一看为何全雅怜如此神似他的莲花儿,然而亲眼见着害了妹妹的人物,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静毁于一旦,他无法克制熊熊升起的怒火,只要一想到就是这个祸害害死了莲花儿,他全然忘了自己身处帝王之尊,只是一个受伤已久的兄长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

顺安公公神色复杂地偷瞄年轻的主上,果然碰上永乐公主的事儿,陛下就全不能如平日老成持重。

“滚,不要让朕再看见你。”明德帝后悔见了全雅怜,再如何相似,她也不是他的莲花儿,他为何神使鬼差要当面见她?不过是将昔日掩埋的伤口再次狠狠地撕开罢了。

顺安忙召人将湛莲拉下去,湛莲看着皇帝凶狠又悲伤的神情,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被人拉起来还只直直凝视着皇帝哥哥不停流泪。

湛莲被推搡着狼狈不堪地走向平阳宫,来往宫仆宫婢们看着肿了半张脸还不停哭泣的贵女暗自好笑,平日里来宫里头的贵女都是斯文雅静的,怎地来了个疯子似的人物?

湛莲从来是个好面子的公主,即便在她年轻小小不得圣宠的时候,她也知道爱美将自个儿打扮得干净漂亮,今日今时将最糟糕的一面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她竟毫不在意,因为此刻她的心肝儿全都绞成了一团,几乎快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碎了。

她该怎么办?三哥哥那般恨之入骨又斩钉截铁,他说出的话又是圣旨,难道她以后再不能见皇帝了么?那她还有何希望告知真相?万一冲动之下说了,怕是更添他的伤心,恐怕不顾他当初的承诺,都要将全雅怜碎尸万段罢。

湛莲一时万念俱灰,连什么时候进的平阳宫都不知道。

全皇后坐在殿外主位的金雀椅上,率先看见了失魂落魄的湛莲,她先是一惊,后不由纳闷,只觉此人好生眼熟。

德妃已知明德帝派了人拦了轿子,现下见全四小姐如此难堪,不由在心头大喜。她本意就是把全雅怜招来扎皇帝眼睛的,谁知她还没去请皇帝,皇帝自个儿得了消息,就把全雅怜拦下教训了一顿,可见真真厌恶之极,这般一来,全皇后圣宠自是愈发失去了,待她登上皇后之位已不远矣。

德妃虽大喜过望,脸上却一副震惊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嫔妃也都奇怪侧目,到底是何许人,竟然这般仪容就敢来见后宫娘娘?

钟公公让湛莲在全皇后与德妃面前跪下,自个儿也下跪禀道:“启禀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国子史史丞夫人孟全氏带到。”

全氏?国子史史丞夫人?那不就是……!全皇后原本漫不经心的双眼顿时厉色如炬,她再次看向下跪的女子,难道真是她恨不得塞回娘肚的四妹妹?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德妃连声道,让奴婢将湛莲扶起,而后站起来对脸色已变的全皇后施了一礼,“皇后娘娘,臣妾今日请的投壶高手正是您娘家的四小姐,本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却不知她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臣妾照顾不周,先给您赔不是了。”

下座妃嫔皆惊,原来这人就是臭名远扬的全雅怜!

全皇后长长的指甲抵在椅背上,几乎将红木扶椅嵌出一个月弯来,“……行了,起来罢。”她是小看德妃了,没想到居然明目张胆地给她使起绊子来,还一刀就捅到她的心窝里。

德妃起了身,转身就问底下的湛莲,“孟夫人,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被谁人打了?”

湛莲神情恍惚,垂头不语,德妃不计较,转而看向钟公公,钟公公会意,躬身答道:“回娘娘话,奴才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顺安公公派人来接了孟夫人去,孟夫人再回来便是这般模样儿了。”

顺安?全皇后也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煞白的脸色连胭脂也遮不住了。陛下怎地得知消息如此之快?难不成他一直派人留意着四妹动静?全皇后再看那张红肿不堪的脸蛋,克制不住地连连摇头,那是陛下打的?永乐公主已逝去两年了,陛下竟还恨之如初,向来连宫中奴婢都不打脸,他这一巴掌岂止打在四妹的脸上,他也生生打在自己的脸上!

陛下哪里顾及了她这皇后一分情面?全皇后抚着肚子,嘴里发苦。好容易陛下才淡忘了永乐公主一点,终于肯赐她龙精生育皇子,岂料如今又如被打回原形一般!

座下众女谁不知道顺安公公是陛下的亲信太监,除了两个不谙世事的,全都明白了全雅怜这一巴掌是皇帝赏的。德妃这是明摆着跟皇后叫板哪,众嫔妃各自的花花肠子千回百转,一时全都安静不语。

“哎呀,这全是臣妾的罪过了,”德妃假意为难道,“臣妾单单只想见投壶了得的孟夫人,不曾想得许多,皇后娘娘,臣妾……”

“孟夫人这般模样,想来也是投不了壶了,”全皇后打断她的话,扶着肚子站起来,一左一右的奴婢忙上前扶住皇后两边手腕。

全皇后站稳后,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散了罢,本宫与四妹多年不见,便带她回宫叙叙旧。”

皇后发了话,后宫不敢不听,纷纷起身下跪,恭送皇后带着湛莲远去。

德妃待众人离去,独自一人在内殿无声大笑。

德妃志得意满,皇后这厢却阴云密布。回了中宫,全皇后阴郁地挥退闲杂人等,立在湛莲面前瞪着这多年未见的小妹妹,全无重逢欢喜之意,只是满肚子的火气,越瞪越觉她脸上的红肿扎眼,冲动之下竟高抬手掌,狠狠在湛莲另一半小脸上打了一巴掌,长长的指甲在湛莲好不容易养白嫩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湛莲被哥哥打懵了,又被嫂嫂打醒了。她震惊地抚脸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几乎狰狞的端庄脸庞,全皇后平日不是最端庄温和的么?怎会这般凶狠?

“皇后娘娘息怒,您的身子紧要啊!”全皇后的一等宫女雁儿忙上前劝道。

全皇后推开婢子,依旧怒火冲冲,“你到底出了什么夭蛾子?你平日不是连门都不出一步的么?怎会在芳华县主的宴席上大出风头,还传到德妃的耳朵里去了?”怪只怪她以为她嫁了人天家也就撒了气,她也不愿再听她的消息堵心,因此竟着了德妃的门道。

湛莲自镜中看向慌张的春桃,让她把话说清楚。

“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守在院子里,说是外院来了贵客,让您不要出院子!”

湛莲来到屋外,一偏头就见两个奴才站在院子门前,一左一右像两尊凶神恶煞的门神。湛莲顿时怒从中起,孟光涛是想怎地,还想软禁她不成?

她快步走到台阶下,冷冷地瞪向板着脸的两个奴才,“让开!”

两名家丁看向虽娇小但盛气凌人的夫人,莫名有些紧张,说话还算客气,“夫人,小的是奉了老爷的命令,老爷说外院有贵客,女眷不宜见面,所以让小的来知会您一声。”

“我听见了,你们走开。”湛莲咬着后牙槽道。还从来没人敢软禁她,连皇帝哥哥都不敢关她,他孟光涛算什么东西!

“老爷让小的们站在这儿,等外客走了再离开。”

“我现在就要出去。”湛莲说罢便提步上了台阶。

两个家丁一慌,齐齐往中间一站,湛莲气极,伸手去推了一把,谁知人没推开,娇小的她被弹开,踉跄了一下,差点自台阶上摔下。

“夫人!”春桃忙上前扶住她。

湛莲又怒又窘,尊贵的六公主殿下还从没受过这等耻辱。

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上前扶住湛莲另一手臂,苦口婆心地道:“夫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必姑爷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您就忍一忍,等过了这一阵再出去也不迟。”

湛莲深吸了两口气,强抑住满心的滔天怒火,她是太过心急了,没想到孟家居然敢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来。今日之耻,来日毕加倍奉还!

湛莲一甩衣袖,转身回了屋子。

德妃宫里公公听说孟家新妇突患疾病不能下床,先是错愕,当他提出要去探探病,又被孟老夫人和管家极力阻止,说是容易沾染病症,那公公没法子,只得打道回宫。

黄昏,孟天野从八扇门回来,听母亲说起此事,不免诧异。

“不让她出院子是为她好,那没良心的以为咱们又错待了她,你瞧瞧,又不来请安了,咱们家有她这样的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孟母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句。

孟光野沉吟片刻,自孟母房中出来,本欲回自己院子,但半道停了一停,转身走向湛莲屋子。

当小丫头通报孟二爷过来了时,湛莲正在上房填风筝画色,她淡淡道:“不见。”

门外孟光野听见了,扯了扯唇,叫了一声,“大嫂。”

湛莲顺手就将桌边的青花瓷茶杯给砸了,“谁是你大嫂!”

孟光野听她发火,不知怎地有些好笑,他想了想,自发上前揭帘而入。

孟家本不是什么大户之家,孟光野也不是个顽固守制的,他不经通报进入嫂子上房不觉有何不妥,湛莲的嘴里却是能塞下一颗鸭蛋。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野蛮人!

孟光野见她怒火与惊愕交错的娇颜,嘴角竟带了一丝笑意,“大嫂,我说几句话就走。”

春桃站在一旁,请他入座也不是,不请也不是。

“大嫂,今儿的事我听说了,原是德妃娘娘想召大嫂你入宫,被大哥拦下了。他本意是好的,因你是全皇后的妹妹,皇后娘娘不曾先召你入宫,德妃娘娘反而越过她来叫你进宫,这里头的确有些古怪。”孟光野站在门边像一堵大黑墙似的,不紧不慢地注视湛莲说道。

湛莲如何不知是哪家妃子想利用她打击全皇后?但她如今只有将计就计,才能见上自己的三哥哥。

“但大哥的行为,是有些过激了,并且,德妃若是有心,定然不会一次罢休。”

这野蛮人,为甚还长脑子,她还以为他脑袋里全是筋肉!湛莲没好气地瞪着他,“那又如何?”

孟光野被瞪也不痛不痒,“愚弟只想知会大嫂一声,如今大嫂已为孟家妇,且这姻缘还是天家亲定,休也休不了,离也离不了,我等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嫂冰雪聪明,自知其中厉害。”

好个孟光野,平时看着闷不吭声,倒还能说会道。湛莲道:“是我不知道,还是你们不知道?”

孟光野扯了扯唇,“家和万事兴,愚弟自当多多劝解母亲与大哥,大嫂莫要生气,我替大哥向你赔个不是。”

湛莲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听孟家惟一一个明白人过来道歉了,她也不再多说。只余怒未消,板着脸不说话,一双眼只盯着他的佩带。

孟光野轻咳一声,他这回是整了佩带才过来的。看她怒气渐消,他便识趣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