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第二百五十四只狗

天蓝色的衣袖盖住他的身子,她拥他入怀。

“晚安啊富强……”她闷闷地呢喃着,“爸爸会保护你的。”

保护你……

杀生丸一怔,记忆的闸门忽然打开——

飞雪、月夜;深海、火光。

有一个伫立在他身前的背影渐行渐远,转瞬间染上了无数鲜血。耳畔狂风肆意,传来对方支离破碎的语言——

“杀生丸,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有风丝顺着门缝涌入,熄灭了微弱的灯火。可寒冷尚未侵袭身前,他就被揽入了温暖的怀抱,紧贴着她心脏的位置。

在这一刻,他无意识地……记住了她的气味。

白柴来的时间不早也不晚,恰在他受过惊吓的档口,一下子切中了他心理需求的要点。

与他一样的活物,之前受过极大的创伤,恍惚间在荒郊野外被救活,并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它与他何其相似,不就是个倒霉蛋么?

“亲人啊……”叶久泽抚着柴犬的脊背,眼皮子沉了起来。

他强撑着精神往地上铺了几张皮子,随后搂住小可怜,卷着一张柔软的虎皮睡去。

“我睡相不好,但愿别踢到你……”的伤口……

呼吸绵长,叶久泽坠入梦乡,就连揉着白柴脊背的手都垂了下来。

悠悠忽忽中,他瞧见了损友微笑的脸:“阿泽,来竞技场带我小徒弟上段!她是个奶,我开了苍云!”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成!等老子切远程!”

他看着自己手中,拿起了剑……

火光跳跃,时不时发出几下哔啵轻响。晃动的影子在周遭渐长,形同魔魅。

深夜的山林是精怪的秀场,即使血迹已经干涸,可架不住腥味随风的传递与魍魉不懈的追踪。

平整的草地被压出一道深深的褶皱,一团黑漆漆的巨大身影缓慢逼近,散发着浓烈的血气。不少蛇虫妖物环绕在黑影周遭,携带着腌臜的瘴气和污秽,带来死亡的威胁。

与此同时,缩在皮袄子中的幼犬猛地睁开了双眸,暗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注视着几十丈开外的远方,杀意凛然。

肮脏的杂碎……

幼犬龇起了牙,压低了身子,就算重伤未愈、妖力微薄,他一身的骄傲也容不得退缩一步。

他很清楚自身的价值,对于低等杂碎而言,纯种大妖后嗣的血肉无异于世间最美味的珍馐。它们垂涎他——自他从生父的墓地负伤出走后,就像嗅到了血味的苍蝇,挥之不去。

呵,真以为他杀生丸受了重伤后就会任人宰割吗?

他的性命,从不是杂碎能够收割的。

哪怕被那个不争气的半妖折断了臂膀,哪怕在出走的途中遭遇了一波莫名的攻击并被重创,哪怕失却了妖力连人形也无法维持,哪怕濒临死亡退化成幼犬……

此为防盗章白柴闭上眼,耳朵轻抖,缓缓放松了身体,在她怀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侧头休息。

隔着村落的围栏,五步之外的地方站着三个耕农。他们提着做工粗糙的农具,警戒地盯着叶久泽和他怀中的幼犬,片刻都没放下戒心。

叶久泽理解他们的顾虑,想在这等混乱的世道生存下去,自是不能出现半分纰漏。哪怕来的只是个孩子,可谁能确定在孩子的表皮之下没有隐藏凶兽?

他欣赏他们的谨慎,唯有足够的小心才能积累乱世中活下去的资本。如果他能融入这个村落,应该能得到一段较长的安稳期。

心里计划着未来,他的情绪渐渐放松了下来。

而就在此刻,他看见一行人从村落内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

为首的人是一名老妇,她头花灰白,身形佝偻,枯朽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张长弓,身后还背着一个箭篓。

她穿着一身整洁的红白巫女服,爬满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坚忍通透的眼。如鹰似枭,仿佛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敏锐。

她一步步行来,缓慢却沉稳,带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气势,历练得像是高山上卓绝的孤松。无论男女都不约而同地缀在她身后,保持着一个尊卑分明的界限,没有丁点逾越。

叶久泽明了,这位老妇是这个村落的领头人。

围栏被老妇亲手推开,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带着审视的意味。他发现,老妇的眼神在发亮,这种像是凝视珍宝的视线,炽热如火。

良久,她笑了,面上的皱纹堆叠起来,几乎看不出五官。可她眼神中显露的,却是真切的欢喜:“久等了,孩子。”

此话一出,几乎是一锤定音。

叶久泽露出纯良无比的笑容,明白自己这是被接受了。

……

简陋的木屋里,柴火煮着茶水,在哔啵轻响之中,叶久泽与巫女穗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份粗糙的饭团。

他们已经交流了一段时间,明明入村前还无瓜葛的二人,此刻就像祖孙般其乐融融地坐着,言辞间还带着相似的感慨。

叶久泽注意着巫女穗的口型,再对着耳内传入的话语,心头掠起难言的复杂。

他清楚地知道对方在讲另一种语言,可神奇的是,他不仅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从自己嘴里说出同样流利的话语。

叶久泽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片刻的交谈,他基本摸清楚了这个世界大致的背景。这儿像是东瀛几百年前的战乱时代,有着无数流寇和分裂的势力,甚至还存在着灵力强大的巫女和血腥凶残的妖怪。

贵族每天都在无止境地争斗,他们对权力的追求远远大于管理平民的死活。流浪的武士成了强盗,成群的妖物侵略村庄,平民努力在夹缝中求生,却得不到善终。

“我们的村落叫‘穗之村’。”老妇解释道,“每一个有着巫女庇护的村落都会以巫女的名字命名,意味着一个巫女对此地的守护和责任。”

“我守了这个村落三十年,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叶久泽抬首,望进老妇慈祥的眼眸,一瞬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我知道你有所求。”巫女穗笑了,“我活了五十多年,见过最狡猾的人类和妖怪,你们的心思瞒不过我的眼。”

这是岁月给予的通达和智慧,也是上苍对她的馈赠。

眼前的女孩年龄虽小,可周身的灵光强盛,犹如天穹之上的皓月。

能在乱世中带着一只幼犬求存,还活得如此珠圆玉润衣着整洁,这并非是幸运的眷顾,更没有运气使然的成分——只是因为她是强者,仅此而已。

巫女穗想要留下她,这个念头来得迫切而强烈,比任何愿望都要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