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老疯子

官程 听雨心动 10537 字 2024-04-23

这样的解释杜勇等人肯定不信,但也不好强行进矿山里去。当然,今天的主要意图是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住,纠缠一阵达到目的即可。

何缺自然不会帮着去说话,老陈将警官证拿出来给对方看,对方苦着脸只是态度却坚决。始终不肯让两人进入矿坑去。

刘宗敏和唐杰站出来拦阻杜勇两人,对他们这样肆意行动非常不慢,更何况矿山有自己的工作纪律,外人不能进去也是从安全角度考虑,他们只有做好配合工作。刘宗敏的语气不善,唐杰表现得更直接,甚至站出来拉杜勇。当面责问杜勇进矿坑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线索或依据做出这样的行动。

杜勇不再坚持,下山进车里。何缺还是跟在他们的车上,刘宗敏和唐杰到另一车,两人到车里对视而笑,觉得今天还是有进展的,至少拦阻了杜勇两人进矿山看情况。但他们没有讨论,车里有县里另一个人在,就算真正在杜勇他们身上得到什么优势,也不可能说出来给外人得知。

随后到乡镇,吃过饭,杜勇在乡镇里找人谈话,所找到人似乎没有目的,又似乎有目的。所问的话,都是在围绕着李昌德之前到乡镇的情况了解。当然,问话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对于李昌德到乡镇做什么事,有什么进展,接触过什么人,被谈话的人一律口径统一,表示一无所知。

两人在乡镇里花了将近两小时,杜勇做记录,老陈在乡镇四处走,遇上人也会偶尔提问。对老陈的监控难度大些,不过,乡镇里执法队的人不少,又先做过准备工作,自然都在控制范围里。

折腾之后,刘宗敏和唐杰不来干预他们,何缺也还配合着找人,总要让他们在具体工作上多碰壁,才知道这些无用的想法在平江县里真没有什么效用。

随后,杜勇提出要进村里看看。何缺半天不作声,刘宗敏和唐杰看着杜勇,也不来质问他这样折腾是为什么。杜勇却不管,从乡镇往村里走,选一个不远的村子走去。而这个村子恰好李昌德是到过两次的,这时到村子去就有另一种含义。

何缺见杜勇选得精准,不知是不是之前找人问话还是问道一些东西了。虽说是前交待过要怎么来回答,但具体到每一个人后,办公室里没有监控设施,人心难测。再说,杜勇作为省厅下来的人,能力还是足够的,要从谈话里弄一点信息出来,也不会有太大难度。只是不知道还问出其他什么没有。

何缺觉得事先对杜勇的估计还是有些轻视,如今,想知道是谁透露这些,是不是有意做出来的,都难以查到。

在乡镇里,杜勇问过不下十人,而老陈也问过五六人,谁才是将村子的信息透露出来的人?

这个事情得先放一放。

杜勇不等何缺表示,也不跟刘宗敏解释或请示,跟老陈打一个招呼就往外走。第一次到乡镇,却熟知走那村子的路,让跟在后面的何缺更坚信是有人说了什么。一边给县里那边打电话,一边将之前那些人一一地过滤,他对这些人确实不熟,但乡镇这边的领导却是熟悉的。挂了县里那边的电话后,用电话跟乡镇这边的领导再次强调,说出自己的疑惑,要乡镇对那些人做好工作,最好将那个透露信息的人给找出来。

村里离乡镇有七八里路,杜勇和老陈走去不用一个小时。走得急,刘宗敏、唐杰、何缺等人跟在后面就很吃劲。但又不敢落下来,特别是何缺,担心在村里又找到什么。对省厅这些人说来,破案非常专业有很多事情不是他们能够揣摩得到的。或许你以为毫无联系的两件事,但在他们看来就有着必然的联系,他们能够看到其中的隐秘,从而将事情的真相挖出来。

小村有六七十户人家,一路上的山坡不论大小,都堆有矿砂。矿砂将山体覆盖。很少露出坡面的土地。之后在坡脚有较宽的平地,才会看到有一些土地。这些土地有一部分在耕种,只是,作物之差确实没指望有多少收益的。

临近村子,矿砂少一些,才有少量的树。树叶少,零落凋零,完全是营养、水分不足的样子。近村有一些田地,耕种着,作物同样很差。有一些菜地,弱弱的,死气沉沉。

村子一律是瓦房,但没有新建的水泥制楼房,这些瓦房看起来灰蒙蒙的,屋顶落满灰尘,肯定是矿灰。村子本身都满是灰色,包括周围那些缺少生计的叶片,也是灰色。这里没有炼矿厂,空气虽污浊但好在不刺鼻。

走进村子,见每一家都是将门关牢了,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在。进到村里,完全没有一点生机,给杜勇的冲击力不小。老陈脸阴着,在村子里四处拍照。

何缺见老陈在拍照,心里非常不高兴,这恶村子的情况给外面的人看到了,也会有不小波折的。只是,他又找不到很好的籍口来拦阻。何缺给唐杰打眼色,要唐杰去拦阻。

唐杰虽知道何缺的意思,但他对老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个人平时很少说话,但性子却固执。加上他一路急步追到村子,体力消耗不少,此时,要跟上老陈都难做到。大声呵斥老陈的可能性也小,不说老陈肯定不听,对他自己说来又什么脸面?

装着没理会何缺的意思,唐杰跟刘宗敏说话,希望这样将这事给糊弄过去。这样的村子,即使给老陈拍照了,对案子有什么关系?

何缺自然不这样想,走到刘宗敏身边,说,“刘处长,村里是有点落后。你们的警官是不是有这样的心态,专门要将我们的丑,看成他艺术中的美?”刘宗敏明白何缺的意思,他不好直接去拦阻老陈,对唐杰说,“你去劝劝老陈,案子以外的事情不要去弄,要照顾县里的感受。”

唐杰只有硬着头皮追老陈,老陈动作麻利,已经取了不少的角度。这些照片确实能够将村子的情况反映出来,也能够让省里的领导看了心酸。等唐杰追上老陈,提出县里不准拍照,省厅也要照顾县里的情绪。老陈看唐杰一眼,让唐杰心里感觉到刺痛。

对老陈说来,唐杰没有那种权威,即使刘宗敏在他面前也耍不出权势的。

何缺见了,也追到老陈身边去拦阻。老陈才将相机收了,何缺想让他将之前的照片给删掉,想想,可能性不大,也很无奈。好在这些东西不是要害的,即使给人看到了又有什么大事?不可能。

杜勇感觉一家会有人在家里,到门前去敲门。敲十几下都没有任何回应,又喊了几声,仍然没有回应,只有放弃。如此,敲了十几家人家的门,都是这样的结果。看来,县里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经做过工作,在何缺等人陪着,要想在村子里遇见人谈话是无法做到了。

不过,这样也说明县里的另一种状况,县里势力之大更有体会。

村里的男人和体魄稍强的女人,都进矿坑里挖矿,留在村里的人都弱,谁敢违逆县里的传话?

在小村停留将近两个小时,杜勇和老陈才肯离开,也让何缺松一口气。今天虽说工作难做,但坚持下来了。即使每天还要这样折腾,也有更多的应对策略,心里也有几分底气。走回乡镇,这段路杜勇和老陈还是走在最前面,速度不减,让何缺、刘宗敏、唐杰等人吃的苦头就大多了。本来没有多少体力,手里带来的瓶装水也喝光了,走路更吃力。要保持速度,确实难以做到。

刘宗敏叫过杜勇两次,杜勇每次都是在叫住时站下,稍等又放开步子往前走。对他和老陈而言,简直就是在边休息边走,更好折腾这几个人。

之后,唐杰也在喊,杜勇却不再理会,对刘宗敏的话也不听了,好在离乡镇一级不愿,也不用担心两人会走失。

到镇上,杜勇和老陈上到车里,等十来分钟,何缺才上车。几个人彼此之间不说话,脸基本的招呼都不顾了。但彼此之间心里都有默契,坐在车里,何缺喝下半瓶水,才叫司机开车。

天还没有黑,但太阳已经落山,往县城赶路上会更颠簸,也跑不出速度来。何缺自然不急,之前,乡镇给他谁也给他吃的东西,反而是杜勇和老陈两人没吃东西。

车才出乡镇,何缺的手机响了,拿出来见是县里那边打来的,何缺接听,那却传来一个不太妙的消息,“何主任,那个疯子不见了。”

“哪个疯子?”何缺下意识地反问一句,随后想到了,说,“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做事情的。”

“中午,有队员见疯子在城郊,将他赶回县城,没有什么异常。但到下午一直没有人再见到他,这时候,执法队的人都在找他,却不见影子。”

“找,一定要找到。”何缺说,随即想到自己失态,会让杜勇和老陈察觉,放缓了声音说,“要抓紧。”

杜勇和老陈在后排,也没有刻意去听何缺说些什么。只是,何缺的失态确实比较明显,想不注意都做不到了。何缺强制地控制着,有很多话无法说出来,只希望县里那边的人能够理解他的意思。“要抓紧。”何缺说,本想提一提关卡那边要密切留意进出县境的人和车,但转念想到后排两人,自己要提起关卡,他们肯定能够得知发生什么事。

各自有自己的目的和用意,这种交锋不同的立场,有着不同的意图。谁才是真正的赢家,都在各自的心里。

杜勇和老陈在省厅多年,对这样斗智斗勇也是见多了。

何缺知道杜勇两人情绪不好,也不多说话,自讨没趣。时间似乎很慢,杜勇的表情在慢慢地阴沉,却又没有过多地表露,这种把握真做得不错。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刘宗敏等人的另一台车过来汇合。

杜勇甚至都懒的跟刘宗敏招呼,这次却做得有些过又是在情理之中。这样在县城挨时间,要杜勇还有好心情那才叫怪事。何缺冷冷地看着杜勇,心里在笑,省厅来人之间这样斗,落在他们眼里当然很开心,也表示县里或市里有绝对掌控的力量。

唯有有这样的力量,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车出县城,路况很差,车速自然无法加快。即使尽量赶路,还是无法往前冲。刘宗敏他们的车出城不久就给甩在后面看不到了。何缺默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也不回头说话,而是看着车外,像在想事情也像在看什么入迷了。

走一个多小时,离乡镇近了。杜勇突然提出来要下车,从公路往不远处的山坡望过去,满山的矿渣石块,从坡上倾倒下来,将山坡盖住。只有一条小路呈之字形往山顶去,另外,也能看到半山上有洞口、石棉瓦盖顶的简陋棚子。棚子不多,肯定不是矿工住处。

估计是矿坑入口,或存放机器的所在。沿路这样的情景不少,但这一处堆放的矿渣格外壮观些,杜勇提出要下车,司机转头看了看何缺,没有刹车。杜勇却将车门开了,意思是技术不停车也会下去,对杜勇和老陈而言,这种车速无法影响他们的行动。

车停下,杜勇和老陈两人快速下车,但不急着就走,似乎要等何缺一起下来。何缺哪肯下车,坐在车上跟两人挨时间,拖着等刘宗敏他们到来,也要给矿山报信,让这里有所准备。

从公路往山上走,要不了多少时间,像杜勇两人上去,最多半小时。如果刘宗敏的车到来,肯定会跟两人有冲突的,自然会耽误一些时间甚至能够拦阻他们到矿山去。

等一会,见何缺没下车,杜勇说,“何主任,你不下车?”之前说好,何缺会全程陪同,在矿山、乡镇、村组进行工作时有何缺在,能够协调好关系。

“得等等刘处长他们,我们单独行动,刘处长和唐杰主任责怪下来,我承担得起?”何缺也是有借口的,到如今,虽彼此不至于撕破脸,但说话也不会太注意语气跟态度。语气生硬的话,杜勇自然听出县里的被动,而他要的效果正是如此。

刘宗敏他们的车到来,见杜勇和老陈在车下,唐杰当下跳下车,走到杜勇身边责问,“你们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到乡镇去,停在半路吹风?”

“我们要到矿山去,何主任要问你们去不去。”杜勇说,在外人面前,省厅的人也不能一点不顾形象,让人看笑话。

唐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砂石满山满坡,有些疑惑,说,“到这山上去查什么,影响矿山正常的工作秩序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这跟查案有什么关系?”

杜勇却不答,唐杰也拿他没办法。回到车边跟刘宗敏说来情况,刘宗敏脸色更难看,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下车,让杜勇走过来跟他解释,而杜勇两人不动,在较劲着。

何缺看到这一幕,心里又在笑。也看出刘宗敏对手下这两人无计可施。虽说看人家笑话,但对县里说来也是难以处理的,不能将两人给灭了,接下来要应付得多费很多功夫。

平江县城街道不多,文兴路是一条将两大主街连在一起。两大主街原本是首位靠环城路才能沟通连接,三年前,有人提出要从中间再见一条街,将两大主街沟通起来,对县城的格局有较大变化,让县城更活跃起来。

如今的文兴路已经是县城里最热闹繁华的所在,特别是夜里,所有的休闲经营,主要集中在文兴路。但当你为了修建文兴路,拆迁了一百多户,但其中有十几户死活不肯搬迁。祖上留下来的房子,又不是街道主道上,而是如今街边门面。修建文兴路对这十几家人说来,本来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自家的房子本来只可用于居住,如今当街了,可重新修建成商用房,价值完全不同。

但这里的房子却给霸河高科征去,理由是街两边二十米的房子全部都归属于开发商,由开发商来修建使用。涉及到的十几户哪肯这样,霸河高科做了两次动员后,没有让那些人退让。某一夜里,十几户人家都给浇了汽油,随即给点燃。

等里面的人从梦中醒来,大火已起,老房子多是木质结构,燃起来火势凶猛。有几家有小孩和老人,给薰倒在屋里,等逃出来的人得知,冲进火里救人已经来不及。家用财物都抢不出来,使得十几家人都变成赤贫。

这一次大火虽说没有直接证据,但很明显是霸河高科那边做出来的。在大火里死了七个人,十多家又给烧成白地,群情激动,再也不能忍受。当下几十个人到县委高喊冤枉,要县里做主。

县委那边出来一个人,只是让这些人先回去,对发生这样的火灾表示同情,也表示县里给有所表示。给每一家一千元的抚慰金。

这些人哪肯就走,有人提出要县里将纵火的案犯给找出来,县里自然不肯承认是故意放火。十几家将烧死、闷死的尸体抬到县委去,不肯走。县里见这些人不肯退,当即将执法队的人调来,执法队到了后也不劝说,将手中木棍放开了乱打。在县委里,有二十几个人给打成重伤,轻伤的五六十人,几乎没有不受伤的。

特别是带头不那几个人,给执法队按下重手,在县委里只留下一口出气而已。这些受伤的人全部给丢到外面街上,而放在县委里的尸体,给执法队的人直接拖到华英市火烧,还要主家出火化钱。

这十几家最初同仇敌忾,但到这时候,执法队露出獠牙,将这些人往死里整时,之前的同盟就瓦解。特别是承头的那些人,给打成重伤后,送到医院医院也不肯救治,关卡不准运送到县外医治。也不准县里任何人给医治,拖几天,其中三人死了,剩下的人开始后悔。命都保不住了,还要什么钱财?

有人开始接受霸河高科的拆迁条件,但如今的条件跟以前又不太,房子没了,这笔补偿就没了。只将地契进行补偿,比之前的钱少一半多。这些人家也不敢再说什么话,用那点钱租房子住,采买日常用品,基本上就花光。

有人开始接受这样的条件,霸河高科威逼也越加紧急。执法队的人一天多次对这些没有房子住的人进行驱赶,让他们无法安生,要是稍有反抗或不满,立即棍棒相加。

这样紧逼这,使得这些人家走投无门,不得不接受霸河高科那边的条件,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到最后,有两家还是不肯接受,他们无家可归。在街上屋檐下过夜,还有重伤而不能医治的。其中一家是两老,唯一的儿子四肢完全给打折,拖了三天不能医治。即使答应搬迁,拿到的补偿连医治儿子的钱都不够,而且,给儿子医治最大的结果不过是保住一条命,残疾、不能自理,今后的日子回事怎么样的,也不难想象。两老拼死不肯答应对方条件,要跟对方死耗到底。

另一家的情况也差不多,那男的是退伍军人,对霸河高科这样无法无天的做法不肯屈服,虽受伤很重,死咬紧口不肯放松。

两家人在一起,多次给执法队的人驱赶,也不肯分散。

其他人家都搬迁了,唯有这两家还在坚持,不肯妥协。这一夜,执法队的人在半夜到来,不准他们在街上屋檐下过夜,说是影响市容。一直驱赶着,不准停下。那两老背着快要死的儿子走,快天亮时,那儿子死在父亲的背上。等母亲发现儿子死了,便不顾一切冲向驱赶他们的执法队,跟这些人拼死。

随后,死在执法队的棍下。

老者也要去拼命,给退伍军人拉住,死者已矣,总要留下人来给他们安排后事。一死容易,但报仇却要忍无尽的苦,最后才有可能得见一丝机会。老者听了劝,将儿子和老婆一个人背到山上,用柴火烧掉,之后突然间却疯了。

过一年多,老者还在县城里四处疯疯癫癫的,每天边走边唱,谁也不知是在唱什么。不过,老者此时完全没有人形,也不会有人记得当初的情形。他时常回到文兴路,在那些店子潲水桶里捞取吃物,混过一天天都日子。

这一案子是那份材料里最重要的一笔,直接涉及到的人命就有十几条,也是最能够凸显平江县这边黑恶势力强大而无所顾忌的一案。

疯老头其实没有疯,但这三年来装疯做傻连同自己都分不清是情绪还是真疯了,只有将自己真看成疯了,接受那种种习惯和生活,才有可能让执法队的人忽略他。也只有做到这一地步,才可能经受住县里那些人的种种考验和测试。老头子觉得自己的生命力比之前强了,生活下去就是为了看平江县变天,等那个非常渺茫的机会。

跟他一起的复员军人如今已经不见,似乎是给抓起来,关在哪里或者已经给杀了,都不得而知。这一些事情在老头面前或身边发生,对生命的理解已经跟别人不同的他,不会表现出任何疑点。那一次,有人将他故意放在死人身边,他不觉得怕反而对死者好好研究一番。嘻嘻哈哈的,走开后,又回来跟死尸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