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拖字诀

她摸了摸脸颊,稍微用力就将身上的皮扯下来,拿起画笔清理起上头的血迹。

那边陈氏回去后一直睡不着,她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心里头越发难过,再想到王生对思柔的想法,陈氏于心不忍,她索性点灯爬起来,打算找王生说明白。

出了门就见书房灯火通明,陈氏清楚王生的脾气,平日里睡得早,起得晚,也就这几日一夜灯火不息,□□不断。她忍下心酸,靠近书房正打算找王生谈谈,见窗户上印着一个古怪的影子,陈氏心里生疑,小心凑近窗户往里头瞧。只见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站在床边,手里头拿着一支画笔,在床上涂涂画画,恶鬼脚边躺着一个人,胸口破了个大洞,正是王生。

陈氏被吓了一跳,手里头的蜡烛掉在地上,惊动了里头的恶鬼。顾不得裙边的蜡烛,跌跌撞撞往外跑去,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鬼。

她慌不择路跑进思柔房间,遇到还没睡的思柔,陈氏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个女人是鬼,你赶紧跑。”

说完又往门外跑,想拉上思柔去找自己的女儿一起逃,一转头女郎就站在门外,脸上泛着淡淡的红印,像是血迹没擦干净,她冲陈氏笑道,“这么晚了,姐姐要去哪?”

陈氏被吓得面无血色,想到惨死的丈夫,再想到自己也难逃魔掌,不由悲从中来,“我王家与你无冤无仇,我丈夫好心收留你吃喝,你居然恩将仇报。”

这番指责对画皮鬼不痛不痒,她摸着长指甲,盯着陈氏大笑,“恩将仇报,你知不知道他多嫌弃你,说你又老又丑,大字不识,带出去都嫌丢脸。骂你是不会下蛋的老母鸡,生了个赔钱货。”

陈氏脸上青白交加,喏喏着,“不可能。”

画皮鬼可怜起陈氏,“我懂,都是女人,我怎么不懂你,你嫁了个读书人,想着他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你也能封个诰命夫人。可你有没有想过,真有那一日,待他飞黄腾达了,第一件事就是休了你,然后再娶一个比你年轻十倍,漂亮百倍的女人,那个女人比你有权有势,你就是斗一辈子都斗不过她。”

她说着说着摸起自己的脸,自我陶醉,“可我斗赢了,我扒了她的皮,当上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本来什么事都没了,偏偏来了个道士……”

画皮鬼又咬牙切齿起来,她的右眼烂了一大片,眼眶里的眼珠子掉下来,滚到陈氏脚边,伴随着画皮鬼古怪的笑声,“不过没用的,等我吃了你的心,我的脸又能回来。”

“但是在那之前,我要换一张漂亮的皮。”画皮鬼不知何时来到思柔身边,纤长的指甲摸着思柔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刮坏了这张脸。

思柔也在看画皮鬼,秋水一眼的眸子透着不解,似乎在问为什么,那双不染尘埃的眸子像极了某个人,画皮鬼心里燃起熊熊妒火,她冷笑着把手钻进思柔胸膛,“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这个动作已经做了无数次,画皮鬼无比熟悉,像过去一样她的指甲穿刺胸膛,挖出一颗完整的心,但这次她失算了,她的手好像穿透一张薄薄的纸,纸破了,里头什么都没有。

画皮鬼瞪着思柔,一张符纸从思柔肩头幽幽滑落,她歪了歪脑袋,“忘了说。”

“我现在是鬼。”

小姑娘属于有问必答类型,画皮鬼问她思柔也不隐瞒,“苏耽说帮他师侄找到你就有早茶吃,他还说广胜居的早茶特别好吃。”

说完把头扭向陈氏,问起广胜居的早茶都有什么?

陈氏更想跑回去找自己的女儿,这会又被告知思柔姑娘也是鬼,脑袋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答不上来。

陈氏不说画皮鬼开口了,她阴测测盯着思柔,苏耽她不认识,但她知道做道士的有个师叔师侄再正常不过,鉴于之前被燕赤霞追杀,画皮鬼这会特别聪明,直接联想到臭道士,加上隐藏思柔的符纸,更加肯定思柔是道士这边的,她猛地撺到思柔面前,正打算动手,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呔,哪里跑!”

画皮鬼大惊,见门口站着两个道士,慌不择路想要穿墙逃走,结果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苏耽捏着一打符纸,靠在门边打了哈欠,“好好练。”

燕赤霞握着一把桃木剑,表情也不太好看。本来指望他这个小师叔动手,结果爬过墙苏耽的心血来潮,收了他所有符纸,说是要好好锻炼自己,只留一把辟邪的桃木剑给自己。燕赤霞同苏耽力争,说起画皮鬼种种恶行,务必要一击必杀。苏耽听完神色凝重,燕赤霞心中暗喜,以为高枕无忧了。转头苏耽就排了困鬼阵,面带微笑。

“师侄加油”

不就辈分比自己高!法术比自己厉害,会讨宗主欢心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愤怒的燕赤霞杀向画皮鬼,正所谓新仇又加旧恨,他是半点不留情,没两下就割破了画皮鬼的皮,画皮鬼捂着胳膊,怒骂燕赤霞,“臭道士,我和你无冤无仇,三番两次坏我好事,今天你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燕赤霞义正言辞,“我知你苦楚,可杀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杀害朝廷高官之女,还剥下她的皮招摇撞骗,所作所为天理难容。”

被人撞破身份,加之受伤,画皮鬼索性不再伪装,整个人忽然暴涨,人皮随之破裂,从中钻出一个身高数丈的青面恶鬼,匍匐在地,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赤裸的肌肉呈现暗紫,不断蠕动着,行走间带着难以言喻的恶臭,人不人鬼不鬼。

陈氏第一个没忍住,扭头吐了出来。这似乎刺激到了画皮鬼,她丢下燕赤霞攻向陈氏,边上的苏耽眼疾手快,几张符纸飞向画皮鬼,引出一道惊雷,画皮鬼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发出惨叫。燕赤霞毫不迟疑挥剑相向,转眼一人一鬼又搏斗起来。

思柔坐在陈氏边上,方才的符纸如果再偏两寸,可能就是她和画皮鬼一起被雷劈。她转头看向苏耽,表情严肃,“下次小心点。”

苏耽略微思考,“你怕?”

小姑娘摇头又点头,很认真告诉苏耽,“你还欠我一顿早茶。”

那双眸子澄清透明,明明白白写着一排字,等我吃完早茶你死定了。

能屈能伸的苏耽从善如流,“对不起。”

他还不想死,做了鬼再对上思柔那真是半点优势都没有了。

做人失败的苏耽忧郁叹气,心道吃完这顿散伙饭还是和燕赤霞回宗门算了,思柔这种鬼太打击道士的自尊心了。

他居然给天敌道歉。

他们几个聊天‘愉快’,那边的燕赤霞可不太好受,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画皮鬼本来就不是善类,眼下知自己在劫难逃,本着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想法,不要命往燕赤霞脸上招呼。苏耽看了会得出结论。

是个女的。

打人专抓脸。

何必呢,燕赤霞又不是娘们,脸上带伤不叫毁容,那是男人的象征,这画皮鬼真是不懂男人的心……

这对一人一鬼打的不可开交,那边思柔送走陈氏后乖乖坐在门槛上,抱着灯笼纯属看热闹,还能和苏耽愉快聊上两句,末了齐齐感叹燕赤霞下手真狠,把燕赤霞气得倒仰,他一脚踢开画皮鬼,冲门口大喊,“过来搭把手。”

苏耽没什么同门爱,对他来说捉鬼是生意,没钱赚的生意他一向不做,他会跑兰若寺捉鬼的前提是斐央给了他一大笔钱,现在燕赤霞要他帮忙,苏耽就两字,“给钱。”

有趣的灵魂不能缺胳膊少腿,示爱的订阅不能半途而废狐族的精英份子全聚在思柔身边,一个赛一个狗腿。

瞧着这一幕,黑山莫名牙痒。

想当年他是王者,也想叫几只狐狸撑场面,被黄老一句狐族何等何能,大王您威武远播给搪塞回去。弄得黑山脸上挂不住,现在倒好,全家都出动了。

呸,阿谀奉承之辈。

在黑山考虑给黄老穿小鞋时,思柔发话了,“黑山你来当兰若寺的主持。”

黑山身体一僵,黑袍下坚毅的脸庞阴沉沉,目光活似一条吐信的毒蛇,“大王这是何意?”

是要把他从权力中心放逐出来,是黄老的阴谋,还是想把他交给天庭,换来一个正名……

思柔歪头,“不行吗?黄老说主持都是和尚,和尚没有头发。”

因为他没头发,所以他就要做兰若寺的主持?天理何在!

说实话黑山很想快速生发,早点脱了这身黑袍,奈何他本体黑山这座山秃了,大半个林子成了柴火场,到了黑山这个山神身上就是秃头难以拯救。

兴许是看出黑山的难言之隐,黄老善解山意,“大王,黑山大人原先负责黑山整治,如今再接手兰若寺,恐怕分身乏术。”

一天之内黑山成了秃山,是他们妖怪心中的不解之谜,黑山和黄老讨论过,认为很有可能是天庭干得好事,瞧瞧上面的纯阳之力,正的跟金乌在这打了滚一样,直接烤成十成熟。加上黑山在地府的‘丰功伟绩’,黑山认定是地府的人跑到天庭打小报告,给自己小鞋穿。

前任泰山府君·在逃政治犯·黑山不屑一顾,光脚不怕穿鞋的,天庭敢收拾他,他拉着边上的百姓一起自爆。

罪魁祸首思柔有一丝丝愧疚,月光下黑山大半个身影都埋在阴影里,很难想象到他也曾春风得意,是个英俊潇洒的新郎官。

“那我找人帮忙一起治理。”小姑娘眼神飘忽,搞破坏的能力她是炉火纯青,可要她恢复原状,思柔犯了难。

黄老感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引来几条水流就可万事大吉。说来也奇怪,金华地带临海不远,往年这个时候总有几场雨下,今年入夏没见过几次大雨。”

因为你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旱神的能力不是说着玩的,搁从前思柔年年蹲赤水,赤水的水没下去,赤水边上直接成了沙漠,寸草不生,愤怒的人类赶走了思柔,赤水是救过来了,可思柔到哪那里就大旱,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黑山对行云布雨稍有了解,“龙王下雨受天庭旨意,天庭若是说不下,就算东海龙王也不敢阳奉阴违。”

思柔心说她其实见过龙王布雨,对方看起来行色匆匆,布了雨就走了,所以他也没有发现,雨水到了半空全蒸发了。

“我去找龙王谈谈。”

黄老连忙阻拦,“使不得使不得。”

套人族的话讲他们妖怪占山为王就是贼,龙王再菜也是天庭的公务员,哪有贼上门和公务员提要求的道理。

黄老把其中关系给思柔讲清楚,小姑娘表示了解,随之而来的就是另一个问题,“天庭管所有的龙族?”

她在钟山待过,钟山的山神就是烛九阴,听说是龙族老大,就连西王母见了烛九阴都是客客气气的,生怕这位大佬一个不高兴天地同晦,不见白昼。若是烛九阴都要听天庭的话,为了生活在这里的生灵,思柔就不得不走了。

黄老理了理头绪,“不全是,很多龙族等着天庭受封,期间犯错,就没有机会成为龙王。倘若龙族对天庭不满,天庭还会派人下来屠龙。”

小姑娘点点头,拉着黄老的手表情严肃,“你喜欢黑山吗?”

黄老看看站在思柔后面的黑山,再看看思柔,点了点头。

思柔又问,“你喜欢我吗?”

这话问到黄老心坎上,老狐狸泪眼汪汪,恨不得剖心明志,“我对大王忠心耿耿。”

“很好。”思柔满意点头,“告诉我哪个龙族还没受封,孤娶他。”

黄老被思柔这话弄得措手不及,加上边上还站着一个新郎官黑山,黄老不得不提醒思柔,“大王,您的夫君……”

思柔摆手,把自己和黑山对调,“我听人说了,夫君只能嫁一个,小妾可以娶很多个,今天起我就是黑山的夫君,黑山你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给第二个小妾住。”

说着小姑娘掌心冒出一团火焰,意思很明显。

敢反对,烧了。

思柔这个决定打的所有妖怪措手不及,等小姑娘吃饱喝足,回到床上睡大觉,底下的一干妖怪愁秃了头,尤其是黄老,直接被黑山拎到小黑屋进行批评教育。且不说最后谁洗了谁的脑,闲下来的十四娘溜达到九郎住处,小身板趴在窗台上,催促九郎早点出发。

九郎捧着一个木盒犹豫了很久,里头是思柔送他的荀草,虽然黄老说没毒,可九郎还是没胆服,这几日看思柔雷霆手段,九郎心里那点小苗头又窜起来。

“九哥,再晚人都活了。”

九郎匆匆收好木盒,一只手拎起窗边的十四娘,对十四娘的行为很是不解,“你也会变人,怎么成天趴在别人肩上不下来。”

十四娘找了个地方趴好,舒服眯起眼睛,“大王又不是别人,再说你是我九哥,我不占你便宜占谁便宜。我和你说,今天这事族里的几个姐妹都好奇呢,全都等着我回去说给她们听。”

九郎更想笑,“哪你还不变人?”

十四娘耍赖,“到了镇子再变,九哥法力高强,就带我一程。”

九郎又好气又好笑,对这个妹妹无可奈何,他脚下走的飞快,一转眼就没了影子。

到了镇里一打听,果然有人被妖怪掏心死去,九郎再问住处,路人见九郎年纪轻轻,身边又跟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不由生疑,问起九郎目的。不等九郎回复,十四娘脆生生道,“我父亲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只能待在书院,所以派我们两个来。”

一听对方父亲在书院里,路人肃然起敬,如实说了情况,还说王生的夫人得了失心疯,不让任何人祭拜,一直嚷嚷着自己的丈夫还活着。

十四娘听了眼睛发亮,她拉着九郎的衣角,“真的像大王说的那样,今天是第三日,那个王生会不会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