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这个时候努力地回想,自己好像对上一世的时候昀州市是不是有过一位姓陆的市长,都全无印象——就算曾经有过,三十多年的岁月过去,那些天地巨变,世事沉浮,那些万般惊险,千种温柔,哪一点不重要?赵子建又不是神仙,像自己读高中时期昀州的市长是谁这种本就不甚重要的记忆,肯定是最先被大脑抛弃的,现在几乎不可能还有丝毫的记忆。
…………
下午放了学,他老老实实回家吃饭,跟老爸老妈又解释了一遍,这个比跟卫澜解释自己忽然肚子痛,请假出去然后就关了手机联系不上的事情,要容易多了。
晚上九点,赵子建骑了自己的单车,优哉游哉地一路看着昀州市的夜晚街头的诸般光景流转,大约九点半多一点,赶到了美食街。
一直到十点多,周国伟才匆匆赶来。
进了门,他直接跟谢玉晴说:“弟妹,打烊吧。”
本来谢妈妈识趣地早早一走,赵子建跟谢玉晴一起在店里小忙活着,气氛正轻松着呢,见周国伟一点疲惫地进来,满脸肃然说出这种话,谢玉晴愣了一下,然后就掏出钱来,把正在吃饭的那三四个食客的钱都退了,柔声地赔不是,把人家赶出去,但周国伟又不让落卷帘门,于是她就只是把外面灯,包括招牌里的灯都给灭了,示意已经打烊歇业,不接生意了。
这时候周国伟已经从柜台后面自己找了一个打包用的塑料袋出来,问赵子建和谢玉晴要了手机,连自己的两部手机一起,往塑料袋里一扔,收紧一缠,递给谢玉晴,说:“先放到后面,待会儿走的时候再拿。”
谢玉晴接过去,越发紧张,赶紧掀开帘子进去,放到后厨。
做完这一切,周国伟才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到赵子建对面坐下,拧着脖子对后厨说:“弟妹,能先给来碗炒粉儿吗?快饿死了。”
谢玉晴在后厨答应了一句,说:“等一下,马上就好。”
周国伟回过头,说:“事情有点突然,省里的专门调查组,昨天晚上就到了,中午的时候,中央的调查组也到了。关键是……有点突然。”
赵子建点点头,问:“原因查明了吗?”
周国伟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吐出来,摇头,“事情是昨天下午,也就是在大概三点左右吧,两点五十五分到三点零五分之间。”
“陆市长当时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跟钱副市长在谈工作,钱副市长是两点四十分左右进去的,据说是在谈今年的财政规划问题,具体内容不知道,我没资格参与那么深,只知道,正在谈,据说谈的不错,两人意见一致,挺愉快的。”
“但三点左右,陆市长忽然捂着胸口,连句话都没能说出来,脸色煞白,吓得钱市长当时就赶紧开门叫人,陆市长的秘书当时就打电话给医院了,然后看着不对,当时就招呼人试图把人先送下楼。”
“但是,据说连两分钟都不到,没等他们把人背下楼,就彻底没有气息了。”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停顿片刻,才又继续说:“初步的检查结果,市医院那边给出的结论是心肺功能突然衰竭,但具体是怎么回事,还不好说。你也知道,陆市长的爱人是咱们市二院的副院长,也算是专业人士了,她不接受这个说法。根据她的要求,她亲自安排,抽调了一批市二院的医生也做了检查,但是,结果没有什么不同,心肺功能衰竭,也只是一个说法而已,主要是查不出导致心肺功能衰竭的原因。现在省里来了几位专家,中央那边的调查组也带了几位专家过来。但是结果还没出来。”
赵子建从头到尾就是听他说,没有插话,这个时候才点点头,说:“一个年富力强的市长,平常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忽然在三分钟之内猝然死亡,是肯定会让上上下下疑心重重的。”
周国伟闻言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听着后厨那边传来的兹拉兹拉的爆炒声,他说:“要没有陆市长,我也上不去这一步……唉!……昨天下午接到抽调,我们局当时就过去配合,封锁了整个楼层,但三十分钟不到,咱本地的驻军就赶到了,接管了,所有牵涉到这件事里的人,也被军方的人管控起来了。按说我是参与不上的,不过领导们可能是觉得我常年主抓刑侦吧,让我也加入了咱们市里临时组成的调查组。”
赵子建见他似乎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就干脆直接地问:“做市长的人,应该每年都有安排相关的体检吧?”
周国伟愣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也觉得有异常?”
赵子建能猜到他想起了什么,就摇摇头,同样用很小的声音,说:“我只是多少会一点武术,没干过间谍,也没当过杀手。”
周国伟愣了一下,失笑,“也对。”
顿了顿,他道:“过去历年的体检记录都在,陆市长的个人身体相当健康,只是脊椎方面,可能是因为久坐的关系吧,有点变形,别的,心,肺什么的,哦,对了,胃倒是多少有点不大好,但也是小问题,除此之外,他非常健康。”
赵子建叹了口气。
后厨的油烟机停了,谢玉晴很快就端了两碗炒粉出来。
周国伟扔了刚点上的第二支烟,开始希里呼噜的吃东西。
连续干掉两大碗炒粉,他接过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又灌了半瓶水,就站起身来,说:“手机拿过来吧!”
谢玉晴去拿手机,他看着赵子建,说:“我不知道你跟陆市长有多深的交情,这种事儿,咱们掺和不上的。”
赵子建点头,“我明白。”
但他又问:“你给我发微信那事儿……没事儿吧?”
周国伟摇头,“那时候半夜了,事情早已经扩散开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没人会关注这种事情了,你放心吧!”
赵子建点了点头。
谢玉晴拿了手机出来,他解开袋子,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然后把袋子递给谢玉晴,掏出二十块钱递过去,说:“弟妹,辛苦了啊!”
谢玉晴坚持不收,赵子建说:“我请客。”
于是周国伟笑笑,收起钱,说了声,“那就这样,走了。”转身出了炒粉店。
谢玉晴站在那里,掏出自己和赵子建的手机,把手机递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我听你们说……陆市长死了?”
赵子建点头,接过手机来,说:“瞒不住的,估计明天就是满城风雨。”
谢玉晴愣了好一阵子。
普通的小老百姓,对市长是谁,一般并不会有太多的关注,但一个在任的市长却忽然死了,却多少还是会有些错愕。
过了一会儿,他问:“周局长特意过来,就是来跟你说这事儿?”
赵子建点了点头,说:“我以前跟陆市长多少也算认识,一起吃过一顿饭,周国伟知道这个,所以特意发了个微信通知了我一下。”
谢玉晴闻言讶然,“你还跟市长一起吃过饭?”
瞧!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了,市长忽然死了,充其量算是个大八卦,大家会错愕,会好奇,会想知道是怎么死的,但其实无人在意。
…………
走的时候,赵子建顺手拿了一瓶二两装二锅头装进兜里。
深夜时分,谢玉晴已经睡熟,他自己却爬起来穿上衣服,走上天台,拧开盖子,坐在天台的墙上,一边喝酒,一边眺望遥远的星空。
伤心是不可能有的,只是有一些说不出的危机感。
尽管他跟陆伟民市长多少也算认识,而他对这位市长的观感也算不错,但这一点交情实在有限,本来就连一点点伤感都谈不上,更何况上一世的他,早已见识过经历过不知道多少生离死别,已经很难会为这种事情而感怀。
他倒是有些心疼陆小宁——像她那么爽朗明丽的女孩子,在这样十七八岁的年纪,却要面临这样子的悲痛,实在是人生最大的悲剧之一了。
然而这显然也并非重点。
一个活了那么久的老家伙,闲来无事,他当然也喜欢风花雪月,甚至重新体验一下青春的自己,也让他颇觉愉悦,他很愿意陪小女孩子们纵意青春、温柔以待,但是却永远不要指望他会成为一个真正柔软的人。
只要一旦有什么在他看来比较重要的事情,他马上可以让自己从那些风花雪月里脱身出来,恢复到那个冷静、甚至是冷血的自己。
他是在乱世里已经挣扎成狼的人,会有舐犊情深,会有情起之时的缱绻缠绵,但对于一只狼来说,亮出獠牙和爪子,才是本能。
而现在,鹤亭山里忽然的一波灵涌,昀州市里忽然就死了市长,让他心里开始下意识地升起了一抹不确定的感觉。
一只蝴蝶在北美扇动了一下翅膀,可能为南美引来了一场风暴。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这个世界,还会按照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个剧本,按部就班的往前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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