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视为心腹大患,并正思考着种种方法来旁敲侧击地告诉他最好先在家里待上几天,别太早与外星人接触见面交谈什么的。杰布朗的心理活动已经进行到了在思考该不该提起交谈这个词的阶段,出发前往勒普泰前所有随行人员都在耳蜗后植入了一枚用来翻译转换语言的芯片,这芯片因为是外星科技产品所以是适用于外星语言的,但这信息并没有被公开,对群众说明时只提及此芯片覆盖了地球基本所有的语言,杰布朗有些担心贸然提起交谈这个词会让秦武虹产生能否与外星人交谈的兴趣,有些犹豫这事该怎么表达。
秦武虹好在是不知道杰布朗此刻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正觉得这沉默有些尴尬,正考虑着要如何脱身,要是知道了杰布朗此刻所想,估计会开心地拍拍他告诉他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然后潇洒走人吧。
杰布朗终于理清了对话思路,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像是发自内心的关怀而不是什么人口普查。
“离开家乡很辛苦吧?”
“还好…这也才没多久,还谈不上什么辛不辛苦的。”
“家里情况不好?”
“还不错啊。”
“家人支持你来?”
“虽然没说支持,但也没反对吧。”
“那你怎么想着要离开地球的呢,总有个什么理由的吧?”
“唉?”秦武虹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这种问题,突然被问起不禁有些堂皇,“因为想来…开个武馆什么的。”
“武馆?那很不错啊。”杰布朗饶有兴趣般空挥两拳,“宣传中国功夫是吧?那很好啊,非常有…志向。”才不好吧,无论是来教外星人打拳还是教拳打外星人都非常不好啊,这种危险的思想到底是怎么通过审查的…
“是吧?”秦武虹有些兴高采烈起来,“我和审查官说我是来传播中国文化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的来着…”
噢…原来如此,他是不该不以为然,他应该仔细地问你你到底要传播的是什么文化然后拒绝你,杰布朗露出一个咬牙切齿地微笑。
“你这想法虽然不错,但武术毕竟是与人相搏的东西,你现在就传播他怕是还没到时候吧。”他拍了拍秦武虹的肩膀,“我们毕竟初来乍到,对什么都不熟悉,现在就开武馆万一和别人起了什么矛盾冲突可就不好了。”手上的力气和语气同时加重了几分,“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可是代表地球的嘛,起了争端可就不止是你的问题了,那可就是国…星际问题了。”
秦武虹立刻会意,礼貌地笑道,“武术嘛,不就是图个强身健体。不会真和谁意气相争好勇斗狠的,这你放心吧。再说现在地点人员什么也没个着落,就是那么想想而已。”
杰布朗的语气立刻缓和了许多,“传播弘扬地球特有的文化,肯定是该支持鼓励的嘛。这样吧,等安顿下来对环境熟悉了,我跟管理人员调度协调一下看能不能给你多分间屋子做教学,你看如何?”
把他隔离在远离其他星球的地方总比他自己到处乱跑好。至于从地球来的人,都已经见识过外星的科技文明了,总不见得还会去相信什么武术吧?只要没人跟着起哄,无人问津久了这念头估计也就消了,杰布朗觉得自己处理的还不错。
秦武虹脚步轻快地穿过两栋纯白色高楼之间狭窄的过道,地上所有的建筑都干净优雅,经过时隐隐能感觉到不知名材质筑成的墙壁散发出阵阵寒气。
秦武虹没有理由不开心,只是出来透了个风就解决了困扰他很久的武馆地点问题,如果不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他甚至想哼首曲来表达一下自己此刻愉悦的心情。
纵横交错的笔直过道如同棋盘一般,一圆漆黑的深邃镜面平铺在前方的十字路口中央,从镜面中可以隐约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秦武虹注视着镜中的城市,平静地踏入黑色的圆。
像踏入无尽的虚空。
他自然地朝下跌落,身影消没于漆黑静谧的湖泊中,圆依旧沉寂饱满,不见丝毫涟漪。
下一秒他以同样的步伐从圆的另一面迈出,人升腾而起,身边的世界却已然不同,色调从生硬寒冷的纯白剥落成柔和温暖的灰黑,安静到压抑的空气开始嘈杂起来,机械的运转和人群的交谈从脚下浮起,不知从哪儿吹来阵阵风,染着几分微醺的烟火气。
四周的建筑就好像积木一样。
周围参天入云却又纤细单薄高楼的由一模一样的深色长方体拼装而成。单个的长方体目测下来大概只有集装箱大,材质厚重喷漆斑驳,六面都平整方正,连带棱角都已经被切除磨平。这些长方体向着茜色的天空不情愿般层层堆叠,那叠起仿佛稚童的一时兴起,接触面四角全然不齐整,有时一面甚至只搭上一半。但尽管歪歪斜斜,堆叠起的高楼却给人一种坚实牢固之感,顶端穿插缠绕着向可调控颜色的天空螺旋生长。等茜色变深,方块的一面便亮起暖黄的灯来,灯光交错,在地上投下弯曲的影子。
秦武虹迈着轻快地步子走进方正的积木块里,一边哼着歌一边想着杰布朗的话。
对于一个三十年人生中做事从来想的都是有没有必要去做的人来说,为什么实在是一个遥远的概念。
想做的事想一想是不是没有必要,不想做的事想一想是不是有必要,所做的思考到此为止。
所以秦武虹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是一个抓得住机会的人。
他出身于乡下地方的农户人家,那是真正的穷乡僻壤,背倚深山面环长河。离最近的镇子或集市也要至少一个时车程。虽然算不上与世隔绝,但村子里的人都偏安一隅,乐得自耕自作自给自足,于是鲜与外界交往。
秦武虹从就喜欢上山打兔下河摸鱼,并且无师自通精于此道。十岁那年他在山里追野狍子迷了路,眼看天色渐深,他却不慌不乱,不仅不想着要找路出去,反而拾了些枯枝粗柴自信的想要就地生火过夜。很多年后秦武虹想起来,尽管嘴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同意自己多半是撑不过那一夜的。不过幸运的是,还没等他生起火来把林子烧了,他钻木升起的烟就吸引了正巧在山中打猎的猎人,猎人循着烟气找到了他,赶着在入夜前把他带出了山。
“你这孩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哪怕是有经验的老猎人,也不敢什么都没有随便就在这种深山过一夜啊。”天色渐暗,正是最容易摔倒的时候,猎人背着秦武虹慢慢走在崎岖的山间路上,他在听了秦武虹理所当然想在林子中过夜的想法之后哑然失笑。
“你也不敢吗?”秦武虹摸着猎人花白的头发,尖端像短而硬的覆雪松针,“老头你应该是很厉害的老猎人吧。”
尽管因为饱经风霜风尘仆仆疏于打理所以显得沧桑,但比起因此而显老,猎人反而因为这个显得精神很多。他经历的岁月只是很自然的刻在他花白的发梢鬓角,褶皱的面颊眉宇,他就只是显而易见的老了,仅此而已。
老猎人并不在意秦武虹的无礼,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敢不敢?你要问我能不能我倒是可以很自豪的告诉你当然是能的了,但敢不敢嘛。”他自嘲般笑了笑,“以前当然是敢的,但人越老就越胆,现在怕是不敢咯。”
“明明做的到为什么会不敢啊。”秦武虹有些不能理解,对于他来说,会游泳自然就敢下河摸鱼,会爬树自然就敢攀枝摘果,只要能点起火他就敢在森林里过一晚,只要是觉得能做的会做的事,就没什么不敢的。
老猎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他扭头看看秦武虹还十分稚嫩的脸庞,总感觉像看见了还年少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己。
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没有什么是不敢的,而等到真的开始思考能不能的时候,就会开始畏首畏尾。
“就比如你会爬树,那你也不一定每棵树都敢爬吧?有很多事情不光要看你自己的能力,还要考虑外界的情况的嘛。”
“会有些什么情况啊?”
“这种深山老林,有老虎也不奇怪吧?”
秦武虹第一次听说自己家背后这山头还能有老虎这种高级的动物。
“你知道山里有老虎还敢什么都不带就进山,说明你有信心赤手空拳对付老虎咯?”
“我也就是举个例子嘛别那么较真嘛”
秦武虹在看到老猎人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尽管老人谈不上有什么气场,外表比起猎人更像登山客,还是只背了个包没什么专业装备的那种。但秦武虹就是那么觉得,一定要说为什么的话其实也就只是直觉,但刚刚那番话让秦武虹笃定了这个想法。
他决定拜老人为师的时候,只是想要成为一名猎人。他热爱山脉和森林,他想要在自己热爱的地方度过一生。
做一件事最大的理由就该是想要去做。
所以老猎人一开始让秦武虹学武的时候,他其实是拒绝的。
“我想做个猎人嘛学武有什么用学了是打的过老虎还是打的过狮子”
“也不一定要打得过嘛打不过可以跑啊!我跟你说,我可是来自武学正宗,光逃跑功夫就十几门,任你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