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房价(八)

图书馆一向是马苏最喜欢的思考地方,没有之一。这里安静但不死寂,没有窃窃私语,但是身处的空间又有很多人,为一个缺乏安全感的死宅提供了可以放心地把头埋进去的风水宝地。

马苏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打开偷偷带出来的日记本逐字逐句地看起来。看的越多,震惊越大。原来,马宁在她仅仅十二岁的时候,被补习老师猥亵并性侵。

以下是马宁的日记直接或间接内容。

她在被补习老师性侵之后,非常慌乱。十二岁的孩子,是非观还没有完全建立,她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对的。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正是这种未知的恐惧将她困住,仿佛四面强敌,四面都是高高的、坚固的围墙,她不知道该怎么突围。最后,她决定问妈妈。父母,在幼小的孩子心目中总是无敌的。

“这件事很不好,但是我不知道对谁说。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了好几夜。终于在一天早晨吃饭的时候,我决定问问妈妈,但是又怕她打我……为了这个问题,我又想了好久,我决定先试探一下。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我端着粥碗,假装粥很烫,吹一吹让它凉下来,借机问妈妈:‘学校的教育里,好像没有性教育课?’妈妈正在洗碗,听到这话,她回头瞥了我一眼,我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就听到妈妈用一种瞧不起的口气说:‘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

她的妈妈对性教育完全不屑一顾,认为性教育都是一些主观上需要性的人,这些人在妈妈的的眼里是肮脏的。妈妈不曾想到,自己的女儿“被需要”了。她在妈妈那里没有得到答案,也不敢再问下去。直觉告诉她,自己的母亲认为“性”是一个不好的东西。

她后来想到跟自己最好的朋友说。

“我不敢告诉妈妈。我找到婷婷,跟她说了这件事。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要疯掉了,要是死了就好了,不用想这些了。婷婷说:‘你要自杀吗,你要怎么自杀,你要跳楼吗,可以不要在我家跳吗?’……我也觉得不能在别人家跳楼,因为婷婷好像也不喜欢我在她家跳楼。”

在日记接下来的内容里,她的补习班还得去,那个老师对她的侵犯与日俱增。她忍受着痛苦和迷茫,却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师在我耳边说:‘老师是爱你的,正是因为爱,老师才会对你做这些。老师不是谁到爱的,老师只爱你一个’。……爱,就是这个样子吗?”

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其实谈恋爱的过程包括小心翼翼的试探,羞涩的示好,男孩子要请女孩子吃冰淇淋看电影,陪她哭陪她笑,最后两个人互相生出温暖的好感,才决定在一起成为男女朋友。而□□,却是最后一步。

来不及品味这些,她的爱情就被粗暴卑劣猥琐地撕碎了。从此,她以为的爱情,都是这样子的,痛苦、迷茫、被动承受、不敢反抗,充满了扭曲的色情和占有。

“老师说他爱我,才会对我做这些事。我呢?我爱他吗?我是个好女孩吗?……我要成为一个好女孩。可这样做是不对的。我要爱上老师,这样他就是我的爱人。爱人对自己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我就变回好女孩了。”

“我用聊天的口气对妈妈说:‘听说我们学校的一个女生,跟老师恋爱了’。妈妈头也不抬地说:‘那是她自己骚’。……我决定闭嘴,再也不提。”

她试图跟妈妈沟通,可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后,她决定永远闭嘴。

性教育的每一次沉默,都是对恶魔的鼓舞。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懂得的越来越多,终于摆脱了那个补习老师。可是,阴影永远地留下了,笼罩着她的整个心灵,以及她的余生。抑郁症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得上的,被老师长期地猥亵□□,让她失去了童年的换了,并最终患上抑郁症,不止一次想自杀。

后来,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其中有一本日记,记录的就是她看心理医生的全过程。

马苏翻了翻那本日记,发现马宁看过的很多心理医生都是不合格的。其实那张“心理咨询师二级”的证书,与许多其他证书一样,都是临时抱佛脚考到手的。而有了这张证书,距离心理医生,还起码隔着一座喜马拉雅山。

心理医生并不是很多人想的那样,只需要做和事佬或者树洞就能够解决问题。这个职业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很高的共情能力,还有自身极强的心理素质。而这些,一次甚至几次谈话都是体现不出来的,更何况很多人来咨询的时候都带着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更加难以察觉对方是否是个合格的心理医生。

马宁就是在这种半桶水叮咚响的心理医生那里,度过了她的整个青春期。而那件事,成为她心里永远的创伤。她的抑郁症没有好,只是被她自己挖个坑埋进去,再狠狠地踩上几脚,不立碑就可以欺骗自己:那些都过去了。

本来只是应激性创伤,在经过多年的埋藏心底,已经烂成了一个洞,马宁就是在带着这个不可能愈合的黑洞在生存。她的抑郁症,其实很早很早就是一直重度了,并没有转轻过。

而北京飙升的房价,不过是是压倒她的在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心理已经紧绷成了一条线,一弹就会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