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结巴也来上学了,李珍檬正准备回自己位置上,段响剑停了笔,把作业本递给她。
“写完了,尽量学你的笔迹写的,”他说,“只要不是林落焰,肯定认不出来。”
李珍檬接过来,翻开一看——确实和自己的字迹十分相似,连她撇捺折钩时那点多余的臭美劲都学到了。
“……厉害啊,大哥。”由衷的称赞。
段响剑又看了她一眼,两眼……这才抿了嘴,得意地笑了。
李珍檬刚回到自己座位上没一会儿,早自习的铃声响了——到了班主任出场的时间。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大家一边写字,一边朝门口张望。
“结果最后还不知道班主任是谁?”蒋雨辰悄悄问李珍檬。
李珍檬摇摇头:“也该来了吧……来了就知道了。”
“会不会是林老师继续教我们?”
“……他下山了吗?”
蒋雨辰扁扁嘴,刚要说话,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教室里顿时一静,连写字声都停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正是熟悉的走路带风,大步流星的节奏。
答案已经十分明显。女生们捂了嘴偷偷笑,男生们挤眉弄眼地互相招呼,大家谁也没说话,但是一双双眼睛都亮闪闪的;还有人举了手指开始倒计时,准备组织一波尖叫。
脚步声在门口顿了一顿,然后一个人影晃了进来。
——“同学们早上好,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新年新学期的第一个早自习不能浪费,来课代表把语文作业收一下,我要好好检查你们寒假的学习质量。”
边走边说,一口气说完,没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来人也正好走到讲台前。
但准备好的尖叫和欢呼没有响起。
偷笑的表情僵着,挤眉弄眼的表情僵着,倒计时的手指僵着……缩不回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个人是谁?
李珍檬也皱起眼睛,试图辨认。
虽然说话的声音语调确实是本人……但……
……但眼前的这个人,比半个月前见到的,黑了至少三个度。
……也对,毕竟是刚从珠峰上下来的。
教室里的人呆滞了几秒,脑子终于也拐过了这个弯,仿佛认出在战场上失散的亲儿子。
“林老师!”“林老师你回来了!”“林老师好!林老师辛苦了!”
迟来的欢迎和掌声骤然爆响,两边的窗户都被震动,窗外刚冒出嫩芽的树枝也在声浪里摇晃起来。
林落焰也咧嘴眯眼地笑了,笑出一口白牙——在黑皮的映衬下,格外白的白牙。
“对,这学期还是我来带班,”林落焰笑着说,提高嗓子,努力压过耳边的声音,“好了好了,课代表收作业!”
于是课代表飞快地收齐了作业,堆满一整个讲台。林落焰让大家继续早读,自己挑了几本作业,开始翻检。
“这学期有分班考试,这决定了你们今后的学习方向,非常关键,所以大家要端正态度,不能继续混日子了,”林落焰一边翻一边说,“我也会更严格地督促你们——”
他的话在这里一停。
虽然其他人没在意甚至没发现这个停顿,但李珍檬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能是因为她看到林落焰手上那本本子,封面上贴了一个小猪佩奇。
“不对啊,李珍檬,”林落焰翻着摘抄本子说,“为什么你作业的笔迹……”
他说着皱起了眉。
李珍檬提了一口气。
应该没问题的吧……?段响剑是模仿她的笔迹写的,连她都觉得很像;而且刚才他自己也说了,这字肯定不会被认出来,只要不是林落焰——
“这笔迹……怎么好像是别人给你写的?”林落焰抬起头来,朝她一望。
“……别瞎说,”李珍檬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的。”
林落焰眯了眯眼,视线转向教室的另一角:“段响剑,你干的?”
教室里静下来了,非常安静,安静中涌动着八卦的气氛。李珍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四十多支八卦天线“嘀嘀嘀”地欢叫着指向了自己。
哦,一部分指向了自己。
林落焰放下本子,朝两人一望:“下课后……不,现在来我办公室。”
新年刚刚开始第二天,李珍檬感觉自己已经受完了一整年的惊吓。
(事后她又想想,如果当时在场的不是自己,是班长,是小结巴,是班上任何一个男同学……或者干脆就是林落焰——那段响剑还想怎么说?)
但她不是现场受惊吓最多的人。
段响剑的妈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视线忽左忽右,胸口一起一伏……就是没说出话来;她一看就是平时寡言少语,不擅长表达的那类人,现在被当面这么一逼问,直接当机,看看这又看看那,半天只挤出一句“哎呀……”。
令人欣慰的是,她的直男儿子也没强到哪儿去。
两人似乎在默默较劲,比赛谁的脸更红。
最后还是一旁的顾叔叔出来打了圆场:“我去药房买些药膏,天冷,你们也早点回家吧。”
段响剑的妈妈又在原地傻站了会儿,视线在两个孩子脸上一划,又“哎”一声,念叨了句什么话,也跟着顾叔叔一起走了。
两人很快就没入人群,看不见了。
活动广场上还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刚才发生的事就像一颗小石头落入湖面,打出一片小水花,然后什么也没留下。
又过了一会儿,段响剑好像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回过头来。
“……那个……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脸色爆红。
“一般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先道歉,说你别生气的吗?”脸色爆红,too。
“……哦,”段响剑恍然大悟,“那你别生气。”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刚准备说什么,面前的人又接了一句:“我也是随口说说,一时没想那么多……唉,怪我,平时就没把你当姑娘……”
——“叮。”
定时炸弹到了最后一秒,剪错了线。
智力问答到了最后一关,答错了题。
恢复硬盘损坏文件到了最后一丝进度条,被拔了电源插头。
抱着一块浮板九死一生的海难幸存者,最终还是没游过大白鲨。
“……我生气了!再见!”大白鲨脸色铁青,斩钉截铁地说完,直接拉过旁边的表弟,气哼哼地回家去。
事后想想,李珍檬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相当吓人:毕竟这一路上,表弟乖乖让她牵着,半个字都没敢说;哪怕到了家,在大人面前,他也是半个字都没敢说——甚至也没再敢去翻李珍檬的百宝柜。
自己原本都做好了言辞恐吓威逼利诱的准备呢。
李珍檬十分满意,看来这小子还是个懂得看眼色的——比某个老东西强多了。
但这事还没有结束。
当天晚上李珍檬吃完晚饭,打着饱嗝回到房间,正准备酝酿一下写作业的情绪——低头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
剑在匣中:我真的是开玩笑的……只是想让我妈说一下顾叔叔的事[尴尬]
元气小柠檬:你闭嘴!
剑在匣中:[尴尬]别生气了
剑在匣中:[尴尬][尴尬]
李珍檬缓了口气,想想当时也确实是这样的情况,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至少他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做法比较智障,比较直男,比较——
剑在匣中:哦对了,你可别真的喜欢我,不然我可就自作孽了
元气小柠檬:……我看你是有病吧!再见!
李珍檬十分生气,当场决定删掉这个人——从最近聊天列表上。
但这事也还没有结束。
——晋江外国语学校的所有人都知道,段响剑是个寡言少语,冷淡疏离的学霸。
极少微笑,从不搭话,就像一朵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
大家都说他除了学习,眼中只有喜羊羊。
直到有一天,有人不小心撞见,他把班上腰细腿长的体育生——
不行!!
李珍檬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惊醒了。
这真是比被林落焰赶着跑了一晚上的山路挑了一晚上的水还可怕一万倍的噩梦——李珍檬“呼哧呼哧”大口喘气,这样想到。
而且竟然还(踏马)是校园小言风?!
如果再晚一秒醒来,怕是就要知道是按在树上还是按在墙上了?!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之后,李珍檬看了看旁边的手机——正月初七,早上8点。
从那之后的几天里,她几乎没有安心舒泰地睡过一觉。
更可怕的是——初七了,她的作业还没动过。
做人真难,李珍檬想,梦里梦外都是这么吓人。
剑在匣中:物理作业我做好了,拿去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