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檬不说话了。
“如果是我,突然说要请同学回家玩,怕是连那位同学都要一起挨骂,”蒋雨辰说,“除了学习之外,我做什么都是错;如果考得不够好,连呼吸都错。”
她把手里的笔最后“咔嚓”了一声,不按了,继续在纸上写起题来。
书桌上的电子钟一跳一跳,跳到了晚上11点。
李珍檬最近逐渐意识到,在同龄人中,自己的成长环境也许算是宽松舒适;虽然爸爸工作忙,妈妈又爱唠叨,两人都普普通通,她一时也想不起,他们做过什么和电视上的模范家长们一样的事。
但至少他们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自由。
李珍檬拿了奖得了名次,爸爸妈妈就夸她,比她还高兴,还要得意洋洋地到处炫耀;她偶尔考试失利,他们也着急也生气,但只说下次努力,你那么聪明,这点成绩怎么行。
李珍檬过去一直以为,所有的家庭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的——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也许蒋雨辰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家里没人送我上学,我自己去的学校,”蒋雨辰说,“路过海选拍摄的那家酒店……我看到他们门口,还有大厅里,都围着很多人,不知道在干嘛。然后我看到外面的海报……”
蒋雨辰说着挠了挠脑袋:“就……突然想进去试试——倒也不是为了做什么明星,只是想做一件爸爸妈妈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允许的事。”
“……那你当时就没想过,万一你通过了,但是他们不许你去呢?”李珍檬说。
“我当时就没想我能通过海选,”蒋雨辰说,“我想的是,去参加这个什么活动的话……上午就不用上学了。”
说着她“哈哈”笑了起来。李珍檬也跟着笑了:“我初中的时候也有过这想法,但想想做明星好像也挺累的,不比做学生舒服……唉说得自己好像能成明星似的——”
说完这句她反应过来,赶紧朝蒋雨辰一望。对方笑了笑,手里的笔停了,话题也没继续下去。
“不早了,我们睡觉吧。”蒋雨辰说。
然后两人收拾了书包,上床,关灯。蒋雨辰的手机也关了。关机前,李珍檬看到她屏幕上有好多未读信息。
挨着美少女睡的一夜,梦里都是香的。
更美妙的是,第二天起来,发现早饭是平时的三倍丰盛,小圆桌差点摆不下,都是爸爸赶早去买来的。妈妈还一直埋怨李珍檬,为什么不在周末请同学来玩,那就不用这么急,还能多玩几天。
“你平时周末了放假了没事的时候,再来找檬檬玩呀。”她这么对蒋雨辰说。
然后李珍檬和蒋雨辰一起搭公车去了学校。车厢里全是人,就像一个馅料太足的豆沙包,感觉从哪儿捏一下就能爆浆。小电视上正在播早间新闻,李珍檬根本听不见一个字,只能从人头的间隙里看到画面。
大概是某处某个富豪的儿子遭到绑架,然后富豪拒绝交付赎金导致儿子被撕票的事,太阳底下无新事。
“……我要是被绑架了,估计我家也不会付赎金。”蒋雨辰突然说。
“……你想什么呢,”李珍檬说,“就一个宝贝女儿,肯定不舍得。”
“要付也没那么多钱,”蒋雨辰说,“这年头,公务员家里也没余粮。”
李珍檬想了想,转移话题:“你别说了,上次真是吓死我了。”
“……对不起。”
“所以你下次再突然不见,给我发个信号,”李珍檬说,“如果不方便打电话发消息,发个表情总可以吧?我至少也能知道,你是被哪一方势力掳走了。”
蒋雨辰“嘿嘿”笑笑,说了声好。
公交车到站的时候,离早自习还有十几分钟。李珍檬先下车,蒋雨辰也跟着“咚”地一声跳了下来,两人就晃悠晃悠地朝学校走去。
“你今天上课就没东西吃了,”李珍檬突然想起这事来,看了看蒋雨辰的大书包——瘪的,“要不……现在去哪儿买点?”
旁边的人一直没有回答。
李珍檬觉得有些奇怪,转头一看,发现蒋雨辰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她瞪了眼直直地望着校门的方向,神情紧张。
“……怎么了?”李珍檬顺着她的视线一望,看到一辆车正好在校门口停下,车门打开,之前她见过的那个中年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先不去学校了,”蒋雨辰说,“你帮我跟阿林请个假吧。”
说完,不等李珍檬回答,她直接扭头转身,朝反方向大步跑去。
几十万宅男们要花钱买券排队……还不一定能见上的小姐姐,现在正在自己房间里。
穿着自己的睡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用自己的杯子喝牛奶。
(等会儿可能还要和自己在一张床上睡觉……!)
李珍檬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值得开一瓶可乐——可惜自己已经刷了牙了。
当前时间是晚上10点,女孩子们洗了澡换了衣服,做完作业就要睡的时间段。
平时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李珍檬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多了一个人,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暖洋洋香喷喷地在空气里散开,她顿时觉得整个屋子都软绵绵地要融化了。
连窗帘上那堆粉红色的吹风机猪头,都显得软萌可爱。
——“这张试卷都是放假前的了,明天要讲,你怎么还没做过?”书桌边的蒋雨辰突然开口,手指点着一张空白试卷。
“……就,放假的时候忘记带回家了……”李珍檬从她软绵绵香喷喷的走神中被拉回来了。
蒋雨辰摇摇头,把试卷放到一边:“等我检查完,把它一起了结了。”
“哦……”十分委屈。
李珍檬从来没有在家连续学习过2小时以上,平时坐一会儿就得站起来,东逛西逛,全场摸鱼;然而今天光是陪着蒋雨辰坐就坐了两个小时——难受,屁股都酸了。
而她陪着的那位,卸了妆戴上框架眼镜之后,完全进入学霸模式,还是李珍檬最不擅长应付的那种认真型学霸。她不但监督李珍檬做完了今天的作业,还检查了她以前没做的作业——尽管几小时前她还对李珍檬的妈妈说,平时都靠李珍檬帮她指导错题。
早该意识到的……李珍檬想,能有能力和耐心把一学期的课都自学完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省油的灯。
她转过头对了墙壁,轻轻打呵欠,偷偷伸懒腰,不料后颈上发出“咔”一声响,还是被人听见了。
“脖子疼吗?”蒋雨辰头也不抬地说,“我书包里有伤筋膏药,你自己拿一张来贴吧。”
李珍檬转头看看她的书包。早上的时候鼓胀得快要爆开的大帆布包,现在被掏空了零食,整个瘪下来,仿佛一个加班到凌晨的上班族,身心俱疲,只剩了一具空壳。
“外面第二个口袋。”蒋雨辰说。
李珍檬找到了那包膏药——进口的,老牌子。她从包装里抽了一张,就听蒋雨辰坐在书桌前絮絮叨叨地说,用过很多种,喷的涂的,网红推荐的,医生介绍的,都没这个好用。
李珍檬撕下一张来,往后颈上一拍——凉丝丝的,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发热,倒是挺舒服。
“你为什么会带着膏药上学?”她顺口问了句。
蒋雨辰转头朝她一望,扁扁嘴:“当初学舞,落下点旧伤,疼起来可要命——”
她话还没说完,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这次不是童声唱的字母歌——而是一阵十分尖利的令人难受的噪音,仿佛有人一边用指甲刮黑板,一边“嘎吱嘎吱”地摩擦泡沫塑料。
李珍檬看着蒋雨辰的手指悬在红色的“拒绝”上,停了停仿佛要敲下去,然而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张姐,我在家里呀。”
“期末了,学校里事情多,我也没办法——马上就考试了。”
“那我能不去吗……”
“哦……那到时候再看吧,我也不能保证。”
然后电话挂了。
“经纪人?”李珍檬问。
蒋雨辰点了点头,继续做题了,仿佛有个开关,“啪”一声,是偶像,“啪”一声,是学霸。
“你明天有事情吗,”李珍檬说,“那个试卷我可以早自习去做……不是,我是说今晚要不早点休息?”
“没事,”蒋雨辰说,“就是个站台的活动,我去不去都行——反正大多数人也不是去看我的。”
女子偶像团体“哆啦甜心”,成员共计8人。拍团队照的时候,蒋雨辰一般站在第二排。
李珍檬想起之前看过的蒋雨辰的海选视频——印花白t,浅蓝牛仔裤,帆布鞋,马尾辫,脸上架着一副黑框厚底眼镜,好像是上学路上顺便过来参加海选的初中生。
……不对,当时的她就是个上学路上的初中生,素面朝天,白白净净,一笑俩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