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韩陵之战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5832 字 9个月前

没意思,王妃心里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后寿辰,哪个不绞尽脑汁地备礼,光是与佛有关,佛像,佛绣,珍稀善本,佛珠,佛香……不知凡几,区区几卷手抄经文,再用心,又怎么入得了太后法眼。

口中却道:“难得三娘有心,既然想好了,就放手准备吧,时间不多,这些日子,就不用来我跟前晨昏定省了。”

王妃把话说完,命人送客,嘉语就是脸皮再厚,也只得怏怏回了四宜居。

从这日起,嘉语开始潜心抄经。

起初嘉语试图出四宜居,但是被连翘拦阻,理由是“抄经要静心”,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

宫姨娘倒是经常来,换着花样做她爱吃的小食,顺便抱怨王妃,就算嘉语说了一万次“是我自己要抄经的”也不管用,反而振振有词“怎么六娘子不用抄,光你用功!”,还打算叫贺兰帮忙,好在嘉语及时拒绝了。

贺兰袖有时也来,不多。虽然边上人没有说,嘉语还是从她穿的衣服,戴的首饰上看出来,她如今,该是很得王妃欢心。

应该的,那晚必然是她救了王妃的性命。嘉语有点想嘲笑自己为他人作嫁衣裳。

沉住气。她不断地对自己说,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急功近利,恨不能一夜之间改变所有人命运,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这次主动请缨。沉住气,还有时间,总要等父亲回府……如今父亲还远没有到权势熏天的地步,她还有时间、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改变命运。

嘉语抄好佛经,送去佛前开光。

始平王府中自有小佛堂。用只银平脱双鹿纹黑漆方盒装了经书,由连翘双手捧着,带了婢子薄荷,一路往佛堂去。

从四宜居去佛堂,途径观月湖。

正五月,杨柳丝丝如碧,不知名的野花,红的白的缀了一路,小小粉蝶在枝头收起翅膀,蜻蜓歇在水面上。嘉语踏上玉带桥,就看见嘉言迎面走来,大红软罗琵琶衣,玲珑金臂钏,身后跟着紫苑、紫株。

怎么不见紫萍?一闪而过的念头。自宝光寺之后,嘉语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嘉言。在嘉语想来,王妃的态度这样,嘉言也不会好。却不料嘉言笑吟吟先行了个礼,又热络问:“阿姐这是往哪里去?”

嘉语心中欣慰,指着连翘手里的木盒说:“我给太后备的寿礼,正要去佛堂开光。”

“哦。”嘉言的目光迅速往连翘身上一扫,又迅速收回来,“我要去母亲那里问安,就不耽误阿姐了。”

嘉语想问紫萍,又觉得玉带桥上不是细问的地方,也就点头笑道:“去吧。”

双方交错而过,就听得连翘“啊”了一声,回头看时,木盒已经斜飞出去,划出一段弧线,落进了湖里。

嘉语看住连翘。连翘也知道自己闯大祸——后天就是太后寿辰,就算不经佛前开光,要临时再抄一份,也来不及。当时唬得脸色煞白,直挺挺跪在嘉语面前,哭道:“是六娘子、六娘子没走稳,撞、撞了我一下。”

这边问答,嘉言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带着紫苑、紫株,一行三人,渐行渐远。

报复。嘉语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这次是经书,下次就可能是人了。

退一步,以后步步都得退……哪里有那么多余地可退!她从前就退过,起初是为萧阮,后来是一步退,步步都得退,直到退无可退。

这样的日子不会重来,无论在哪里!

嘉语垂下手:“站住!”

嘉言没有止步,连速度都没有减缓。

嘉语提高了声音:“元嘉言,我长你幼,如今长姐训话,你是不肯听吗?”这句话平平淡淡,却占了一个“长幼”的理。

嘉言和嘉语虽然是姐妹至亲,但是多年来一个在洛阳,一个在平城,见面极少。嘉言就是王府里唯一的千金,除了始平王和王妃,从来都只有她训斥人,没有人训斥她的。

但是不同于嘉语被困平城、少有交游,嘉言很有几个手帕交,自然见过别家长姐训妹,知道“长幼”两个字非同小可。一时站住,又大不服气,猛地转身来,冷笑道:“我倒是知道你长我幼,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当长姐的!”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嘉言说的是宝光寺。

她忽然发现自己之前错了:王妃不给她澄清的机会,她就退缩了。这个退缩的结果,只会是心结越结越深,积重难返,到时候她在王府,只会步步为难,莫说逆天,就是想过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恐怕也不可得。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怎么想,想了些什么——明明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嘉语心一横,索性撕破面皮,单刀直入问:“我问你,紫萍如今人在哪里?”

嘉言眼中冒出火来:“紫萍——你还有脸提紫萍!”

不!

嘉语眼前一黑,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尖叫……良久,嘉语感觉到有人扶起她,有人走近,有人搂住她说:“好孩子……”

嘉语战战睁开眼睛,周兰就倒在她的足尖,咫尺之地,眼睛还圆睁着,嘴角蜿蜒,鲜红一行血。已经死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虽然死不瞑目,但也还是死了。

嘉语也不知道是该狂喜还是大哭,更多茫然。这是她重生的第一日,这一日的变故,抵得上常人半生。她费尽心机,装疯卖傻,不过是在赌,赌命——既然是赌,就有赢面有输面,她这算是——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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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其实已经足够宽大,但是再宽大,也比不得陆地。当中摆了长桌。太后在尊位,贵女们簇拥着太后,玩击鼓传花。

嘉语的位置是大多数人所艳羡的。除去两位公主、姚佳怡和嘉言,就数她离太后最近了。连明月都靠后。明月这晚穿了藕色衫子,月白裙,头上镶珠银钗,素淡得很。在一众花红柳绿的贵女中,反而出色。

连太后都说:“明月这样打扮好看。”

一众贵女自然纷纷吹捧太后调·教有功。

太后虽然出身平常,于诗词上倒是颇有造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以这会儿一众贵女比拼的,就以诗词为主。

嘉语不擅长这些,每每被轮到,都喝酒认罚。不过半个时辰,倒喝了五六回。贺兰袖流露出要替她应对的意思,可惜嘉语对她戒备甚严,一次都没让她得逞。其实论起才艺,贺兰的确是强过她,不过和谢云然、郑笑薇一比,又不能看了。有时候出身真是大问题。

一念未了,嘉言已经把荷花塞了过来。嘉语才忙不迭要丢给贺兰袖,就听得“咚”地一响,鼓声又停了。

到这份上,连太后也免不了笑起来,打趣说:“三娘今儿晚上,可以说是探花娘子了。”

嘉语苦着脸看琥珀。琥珀是今晚令官,一翻手中对牌,笑吟吟道:“烦请三娘子再做一回诗。”

嘉语:……

嘉语无可奈何说道:“我还是认罚!”

举杯就饮。

忽听得贺兰“啊”了一声,紧接着嘉语手肘上就挨了一下,一杯酒“咕咚”灌下去,嘉语被呛得连连咳嗽,贺兰面有忧色,轻抚嘉语的背数道:“凌波宴还没开始,三娘这里可喝了七八杯了!”

姚佳怡幸灾乐祸:“三娘酒量好,再喝几杯也不碍事。”

嘉语是恨不能一杯酒直泼到她脸上去。奈何喉中呛酒,说不出话来。贺兰收了笑,正色起身向太后告罪说:“三娘不能再喝了……贺兰这就带三娘出去醒醒酒,扰了太后的兴致,还请太后恕罪。”

嘉语不知道贺兰这么好心,竟不敢受,又暗想,也的确不能再喝了。当下按住桌面,咳了好几声把酒咽干净了方才道:“不……不劳表姐,锦葵!”

锦葵会意,过来扶她,贺兰还要坚持,嘉语打着嗝道:“表、表姐这是信不过锦葵?”

锦葵倒也不蠢,应道:“贺兰娘子放心,奴婢会看好三娘子。”

这主婢一唱一和,贺兰袖被挤兑住,姚佳怡又在一旁冷笑连连,饶是贺兰的面皮,也只能讪讪让出道来:“那三娘多小心!”

出了船舱,胸口闷气就消散不少。

虽然在船舱里,位置也就在窗边上,抬头透过窗也能看到星星,但那和眼下在船尾迎着风,看到夜空寥廓,星子闪亮,那完全是两回事。嘉语深吸了一口气。锦葵说:“奴婢给姑娘取醒酒汤。”

“我没醉。”嘉语说。嘉语很清楚自己的酒量。今儿晚上还有事,她哪里就敢醉了。

锦葵却笑道:“醉猫儿都说自己没醉。”又柔声哄劝:“奴婢去去就来。”

这是真当她醉了。嘉语有些哭笑不得。

锦葵扶她到栏杆边上,转身去了。

嘉语凭栏迎风,看这船尾甚是宽大。皇帝与她说定,船近荷桥,他就会命人放烟花,到时候,人都会挤到船头去看,船头站不下,到船尾来也不奇怪——不过姚佳怡是一定能站下的。没人敢和她抢。正想着要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忽然右侧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三娘子。”

嘉语的身体顿时僵住:画舫就这么大,要往哪个方向逃窜看起来才不那么仓皇呢?

眼看着少女绷紧了身体,如果是一只猫,没准能看到弓起的背脊,和一根一根竖起的毛,还有猫儿一样的眼睛。萧阮忍不住想笑。不过最终是举起了酒杯,浅啜一口。十六郎说她昨晚唱作俱佳。可惜只要一看到他,甚至于听到他的声音,她就立时化成了戒备的小兽。

萧阮恶趣味地放慢脚步,放重脚步,如猫捉老鼠的恶意,啪嗒,啪嗒。他今晚穿的木屐,漆底描红,斜放鹅黄一支腊梅。

“三娘子怕我?”声音近得像是耳语。

错觉,一定是错觉,是风,风太暖,或者风太冷,或者……风太近?嘉语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这么巧撞上,她需要用全部的力气才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声音:“宋王殿下喝醉了。”

没准醉的是她,该死的锦葵,还真说对了——不不不,她就不该去取那个该死的醒酒汤!

“那是……不怕我?”萧阮百无聊赖地把玩酒杯,余光里已经能够看到有小船乘风破浪地驶近,有人放下船板,有人沿着长梯,一步一步走上来,只穿了平常的宫装,却分明袅娜如风中之荷。

“那么,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陪我饮一杯呢?”他说。他的衣袍,刚刚好能够遮住嘉语的视线。

他并不惧怕嘉语会做什么,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嘉语:……

这个世界崩坏了。嘉语从喉中挤出干巴巴的四个字:“我……不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