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五行见克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6041 字 9个月前

嘉语这样,是删繁就简地把画舫上的情形说给小顺子听,至于小顺子会不会把话传给皇帝,或者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把话传给皇帝,那就不是她能把握的了。至于落水云云,这春秋笔法,小顺子也听得出来。

听到嘉语又问那句“谁”,宫灯微微往下落了一落,也许是还有顾虑。

嘉语淡淡地又添一句:“要不就是阿言,太后叫她守着我,她又贪玩,放她出去玩吧,恐怕那个丫头又惦念我了。”

小顺子却道:“今儿晚上人多,六娘子可没机会往陛下跟前凑。”

算她聪明。嘉语心里庆幸,嘴上道:“那还惦念我的,没准是姚表姐?”

小顺子干笑一声:“姚娘子……怕是今儿晚上不得空。”

那倒是,今儿晚上花开得这么好,这么多盛装出席、如花似玉的贵女们,姚佳怡一厢要防着别人接近皇帝,一厢还要讨皇帝欢喜,那忙乱可想而知,就算想要抽空来嘲笑她几句,恐怕还找不到时机。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嘉语的眉间多了一些感慨:“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记挂我的,还是贺兰表姐。”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放过她的,还是贺兰。

只要贺兰袖发现她不在画舫上,惊慌失措到皇帝面前那么一嚷嚷,嘉言那边是不说也得说了。而嘉言是知道的,她想出宫,想必出宫的各条路上,都有皇帝的心腹等着了吧——能碰上小顺子,未尝不是运气。

小顺子这次没有否认,只干干又笑了一声,把宫灯提得更高一些。

“今晚的烟花真好。”嘉语说,声音忽地低了八度,“我听阿言说,小玉儿……出事了?”

宫灯抖了一抖,碎了一地的光。这是秘语了,小顺子也知道,咬牙应了一声:“……是。”

“那陛下他……”

“三娘子安心,不会有事。”小顺子这样回答。

嘉语低头道:“母亲有太后照顾,又有阿言在,必然妥当的。我年纪小,不懂事,也帮不上忙。万一带了什么进来,反而害了母亲和弟弟。还不如每日为母亲念一卷经书祈福来得实在。”

这话让王妃心里一阵感动,太后却是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嘉语心道我当然知道。忽然有人从殿外进来,周围伏地一片:“陛下!”

太后抬头瞧见皇帝:“皇儿怎么来了?”

“朕来给母后问安。”皇帝笑吟吟地说,一转眼瞧见嘉语,像是十分惊异,“三娘也在?”

“好了好了!”太后拉起嘉语,示意侍婢赤珠搬了坐具来,按着嘉语坐下。又嗔怪皇帝说,“亲娘面前也装神弄鬼,不就是怕我为难了三娘么,知道你们兄妹好,你瞧瞧,可一根儿头发都没掉吧?”

皇帝只是笑,因为年少,那笑容里多少有些腼腆。许久才道:“还有件事……儿臣想把刘统领换了。”

“刘统领又哪里不好了?”太后像是有些头疼。

“他负责守卫式乾殿,却出了这等事,”皇帝理直气壮地说,“昨儿是小玉儿,谁知道来日会不会是朕……”

“呸呸呸,尽胡说!”太后打断他,“小玉儿什么东西,也配拿来打这个比方。再说了,小玉儿是中毒,要问罪也是膳房,和刘统领什么相干。你要是为着昨晚他得罪了三娘,要给三娘出气,怎么不先问问三娘的意思?”

根本就不关嘉语的事,却被太后硬生生拉扯到嘉语身上,而对嘉语来说,这却是个两难。顺着太后回答“刘将军恪尽职守”,皇帝定然不满意,要是顺着皇帝说“刘将军尸位素餐”呢,太后又不满意了。嘉语只得抬头来,傻愣愣“啊”了一声,像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王妃从旁劝道:“三娘哪里知道这里轻重……阿姐就莫要为难她了。”

太后却道:“你看,三娘都不记得了,皇儿何必还耿耿于怀,就这样吧。”

皇帝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有作声——大约是知道,作声也没有用。

嘉语姐妹和皇帝在德阳殿里陪太后用餐。太后同嘉语说,也不用太忌讳,得空,来看王妃也是可以的。赤珠熟悉药理,让她给瞧瞧身上佩戴就可以了。嘉言是就这样处理的。嘉语只是点头,并不多话。

用过早餐,嘉言陪王妃散步,嘉语和皇帝一起告退。皇帝有些歉意地说:“朕知道得迟了……”

嘉语说:“无妨。”

她原本就没指望皇帝赶来救命。当然太后和王妃也不至于会想要她的命。不过几句审问,至多责备,当不得什么。不过皇帝肯来,还是让她欣慰。

皇帝说:“三娘怎么不问,凶手抓到没有?”

嘉语道:“那是陛下的家务事……”

“家务事?”皇帝登时就笑了,“三娘会不会觉得,朕很没有用?”

晋江正版。其他都是盗版。防盗调整回了30。这开头倒是不俗,几乎所有人心里都这样想,期待接下来熟悉的曲调。

但是并没有,笛声过后,忽然就静了,静得就仿佛开天辟地之初,所有生灵都还在沉睡,最先醒过来的也许是花,在半透明的空气里,慵懒舒展第一片花瓣。

弦动。

极轻,极慢。就仿佛露珠缀在花瓣尖上,欲坠不坠,是箜篌。每个人心里都转过这个念头,只是说不出来,唯恐有个声响,惊动了那树梢上的鸟儿,树下的花,花畔的草,草边潺潺流水。

渐渐流畅起来,流水一般流畅,浅绿色的春光上了梢头,照见云雀嫩黄色的羽,鲜红的喙,乌溜溜宝石一样的眼珠。

开始唱了。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触到空气的震动,但是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分辨出,箜篌是几时转成古琴。那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个事,雾淡了,花开了,鸟儿歌唱了,唱的春光,天蓝,水绿,飞翔的欢欣。

鼓点响起的时候,有只布谷鸟,咕咕叫了两声。

旋律的急转直下——那也许是鹰来了,盘旋九天之上的雄鹰,带着罡风直扑下来,一往无前,不管阻拦在前方的是什么,十面埋伏还是四面楚歌。

女子竟然能够演奏出这样雄壮的风情!有喜出望外,也有忧形于色:毕竟是太后的寿宴啊,最该喜庆的不是吗?

而埙又响了起来,呜呜的,鸽子轻盈,风里飘落一支细羽,洁白。

人心都揪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看到血,鲜红的,滚烫的,从那些歌唱的精灵身体里喷出来,洒在绿的草地上。

却听到一声清唱。谁也听不出那唱的是什么词,什么曲,什么调,只觉得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忽然都舒展开来,就像伏暑天气里,喝了一大碗加冰的奶酪,或者最黑最冷的时候,从天而降的一缕阳光。

也许要这样的声音,才能……让百鸟臣服吧。

雄鹰昂首叫了一声;然后是金雕,清亮,高昂,声遏行云;不知天高地厚的云雀不知道又打哪里蹦了出来,婉转和鸣;莺哥儿和鹦鹉叽叽喳喳说着“眉寿无疆、眉寿无疆”,喜鹊跃上枝头,燕子呢喃……

殿中有人短促地惊叫一声。

声音虽然不高,还是引得左右目光转了过去,庭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只白鹤,时婷婷而立,时振翅而舞,时分时合,一动一静,竟与那曲合奏相和。

曲愈繁,舞愈急。

每个人耳中、眼中,都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却每个声音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猛听得一声罄响,恰如无声之处惊雷,所有声音,齐齐止住,一众贵女拜寿的声音遥遥传来:“太后眉寿无疆!”

身着天子礼服的少年,在阶前高高举杯过额,贺道:“母后眉寿无疆!”

殿中亲贵、妇人也都齐齐跪下,贺道:“太后眉寿无疆!”

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天子站着,太后坐着,庭中两只白鹤,还傻愣愣呆在那里,浑然不知君临天下之威。

太后喜得眉开眼笑,连连道:“好、好!”

众人又拜天子。

天子叫了平身,太后吩咐宫人好生安置那两只呆头白鹤,莫要吓着了,白鹤祝寿,可是难得的好兆头。又叫人引一众贵女到面前赐座。先赞了嘉语,嘉语早备下说辞:“……太后还谢我呢,我可真担不起——明明是我沾了太后的光,不然哪里来福气听这一曲。”

太后笑着要拧她的嘴:“油嘴滑舌,和你母亲一个样!”

始平王妃忙道:“阿姐又冤我!”

太后又细问是哪个弹琴,哪个鼓瑟,哪个敲的鼓,都一一叫到眼前来,问姓氏家世,一面频频往皇帝看。

众贵女心知肚明,这是要为天子选妃。像嘉语这样的宗室女,自知不是主角,都不声不响退坐一旁。

天子这年十四岁。

元家人都生得好相貌,站在太后身边,如青松挺拔,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嘉语偷偷打量他。她从前就没见过皇帝几次,当时无论如何也都想不到,这个稍显柔弱的少年,会在六年之后手刃她的父亲。

嘉语想得失神,天子注意到有人在看他。顺着目光去,是个翠袖云衫的小娘子,一双浓眉无须画,底下两只杏眼,瞪人的时候,想必圆溜溜的像只猫儿,再往下,唇生得极薄。都说薄唇每是负心人。

皇帝拿不准她的身份,看她右手边,大红璎珞纱衣,肤光如雪,宜喜宜嗔一张芙蓉面,却是堂妹嘉言。那这位大约就是姨父养在平城的长女了。当下冲她笑了一笑,正听见母亲问:“……那声凤凰叫,到底怎么做出来的?”

“是编钟。”有人屈膝作答。

粉白色烟罗纱裙的少女,裙面上零落绘几片绿萼梅花瓣,淡雅别致,樱桃红宽带束腰,不盈一握。难得落落大方,让人一见之下,心生欢喜。皇帝记得之前母亲问过,是国子监祭酒谢礼的女儿。编钟是礼器,祭酒家的女儿通礼器,也算是理所当然。何况谢家大族,人才济济,出众也是应当。

要是选她做皇后,倒没什么可挑的,皇帝暗忖:横竖,小玉儿也做不成皇后,怕就怕……

又听太后问:“那雄鹰呢?”

“雄鹰是笙。”声音响亮,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