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皇后之死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5290 字 8个月前

嘉语慢慢把手抽出来:“表姐还没问我,丢的是哪只镯子,怎么就知道不值几个子儿?”

贺兰想不到她会揪住镯子说事,微吃惊道:“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宫里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凭你什么好东西,也难让他们动这个贼心吧。”

“可是这只镯子,”嘉语盯住贺兰袖,“是姨娘当初的陪嫁……”

贺兰:……

宫姨娘是她母亲,只要她敢出言反驳,只要这里的对话漏出去一个字,她就什么名声都没了。这是早下好的套呢,还是……急切间,嘉语不疾不徐又道:“……表姐才是想岔了,我丢了东西,我是苦主,母亲和太后怎么会怪我?表姐是想说母亲和太后处事不公吗?”

贺兰袖又被噎住。

巍峨的宫殿潜伏在巨大的阴影里,草木葳蕤,初夏特有的香,纺织娘在很远的地方一声一声地唱,脚步都轻得近乎于无。

归来池苑皆依旧。

“七年了。”如果不是数字对不上,嘉语几乎以为是自己。转眸,暗色里周兰的娟秀的轮廓。莫非是当初周皇后身边的人?一念未了,就听周兰淡淡地说:“再没人比我对这宫里更熟了……三娘子,你可莫要打错了主意。”

果然……么。嘉语假假瑟缩了一下:“你要杀我吗?”

周兰笑一笑,寒光在黑暗里一闪而没。再没有光,也没有回答。嘉语自言自语自我安慰:“我阿爷还没回来呢。”

始平王握有兵权,就算周皇后如愿回宫,也还有大批的权贵和宗室需要弹压。这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如果周皇后不想再次被赶回宝光寺的话。王妃也就罢了,她可是始平王的亲骨肉。

周兰自然明白嘉语的暗示,哂然一声,并不答话。

又进一重门,验过腰牌,周安留在外面,嘉语与周兰下车,被领往德阳殿。

与此同时,始平王府,畅和堂。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中年男子看了两个手下一眼,正踌躇使哪个出去探看,紫萍忽然挣脱束缚要逃,被当头一刀砍倒……血腥的气息很快弥漫开来。

压在王妃颈上的刀紧了一紧。

再没人敢动,也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注意到,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小小一支竹管,悄无声息捅破了润湿的窗纸。

中年男子又侧耳听了片刻,吩咐手下:“出去看看。”

有人领命而去。

嘉语从前见太后的次数不多,但是对太后也有所耳闻。

在世宗后宫,姚充华并不出众,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为世宗生下唯一的子嗣,完全是因为燕朝有项古怪的制度:凡是生下太子的女人,都会被处死,以免储君母族坐大。于是宫妃皆愿生女,不生男。

世宗年近三十,膝下尤虚,未免心中忧虑,有日经过花园,听见有人许愿,说“愿生储君”,世宗心中奇怪,召了人来见,问起缘故,姚充华当时回答说:“当以国事为重,岂吝妾身微命。”姚充华因此得孕。

更幸运的是,世宗也认识到人皆惜命,再坚持子贵母死,无嗣的难题不仅仅出现在他身上,他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要面对失母之痛和无子之苦。于是悍然废除了这个制度。那是十四年前。姚充华生子之后不过五年,世宗就驾崩了。

“你是——”姚太后听说甥女半夜求见,匆匆赶来,却是个陌生少女,身量比嘉言略高,眉目秀致,却是不如嘉言美貌。

嘉语行礼答道:“臣行三。”

元……三娘?太后仔细审视她的眉目,已经反应过来,是嘉言那个养在平城的姐姐,气度还过得去,太后在心里微微点头,问:“你深夜进宫,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回太后的话,是母亲让我进宫。”

“你母亲——”

“母亲急病。”

太后变了脸色,“盼娘她怎么了,得了什么病,传御医了吗?阿言呢?你……你母亲病了,你怎么不在一旁服侍?来人,传、传王太医!”

就……防盗吧,没啥可说的。30的比例也不大。

“他”叫她做的事,是指——

“宋王有话不妨直说!”外头惨叫一声连着一声,嘉语心急如焚,实在再抽不出什么心思和他打机锋。

“如果这话你不懂,那么我再说你也不会明白!”萧阮瞧着她惨白的脸,脸色愈白,眉色愈青。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拦住她。其实让她进舱也没什么,即便皇帝来了,也拦不住太后的杀心。以她的身份,多说几句,也不过是被厌弃。但是他拦住了她,他带她来这里看清楚他为什么要拦住她。

他也不知道原因,他像是突然的,不想看她进去撞得头破血流。

也许是因为……因为她最近不来缠他了吧。萧阮勉强找到一个理由。也许是文津阁里苍白的身影。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嘉语坚持。

“那我就告诉你,你听好了,如果不懂,留着日后问始平王,”萧阮不得不让了步,低声道,“清河王死了。”

“什么!”嘉语却是立时就懂了。她睁圆了眼睛,要追问谁杀了清河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嘉语觉得身体腾空而起,夜幕忽然垂到了面前,然后下坠……水漫过她的头顶,无边无际的水。

落水……原本是皇帝给姚佳怡准备的戏码。

“你做什么!”嘉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萧阮的质问,像是……有那么一点怒气?

死亡从来都不在太远的地方。在生的每一日,它都雌伏在左近,虎视眈眈。

嘉语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死亡的感觉。苏卿染的刀很快,到后来就只记得冷,记得风,记得最后三个字。

记得要回来……逆天改命!

嘉语挣扎起来,夏夜的湖水咕咚咕咚往耳朵里灌,往鼻子里灌,往眼睛里灌,所有都隔着水,锦葵的哭叫声:“来人啊、来人啊……我们姑娘落水了!”“救命啊!”简直连小玉儿的惨叫都压了下去。

有人来得早,有人来得迟,有人来得巧。

细麻掠过面颊,然后身体被拽了起来,头脸露出水面,空气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嘉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而画舫扶栏边上,这时候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第一眼看到的是贺兰,她在哭,哭着要下水,陆靖华死死抱住她。

贺兰袖之前是不会水的,后来去了南方,不知道有没有学会……而萧阮,必然是会的。

嘉语被萧阮抱上画舫,琥珀一个箭步上来,用披风裹住她。

人声嘈嘈,姚佳怡的嘲笑声,太后的喝叱声,嘉言的询问声,每句话都极近,又每个声音都极远。贺兰像是要过来,但是人太多,嘉语被琥珀半抱着推进厢房……真好,所有人都被隔绝在外,所有声音。

“三娘子、三娘子!”有人在耳边喊。嘉语目光呆滞。

“发生什么事了?”琥珀问。

嘉语迟滞地摇了摇头。她也在想,发生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回答?琥珀瞧着她这个样子,知是受惊过度。刚好宫人取了衣物过来,琥珀指使她们帮嘉语换上,又吩咐宫人拿姜汤,自己去向太后禀报了。

琥珀一走,屋里再没有人说话。

嘉语半躺在软榻上,脑袋里声音太多,一时是姚佳怡得意洋洋的嘴脸,一时是嘉言恨铁不成钢的焦虑,一时是贺兰袖的哭声,再往前,是小玉儿的惨叫,锦葵的惊呼,还有萧阮的质问:“你做什么!”

他认识那个人,他认识那个把她丢下水的人——到底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为着什么缘故,要把她丢下水?萧阮定然是不赞成,那是让他意外的一个事,否则他不会那么问。且那人并不想她死,否则不会当着萧阮的面把她丢下水。萧阮是南人,就和北人会走路就会骑马一样,南人会说话就会水。

所以那人的目的……也许是让萧阮救起溺水的她?

这原本是,皇帝给姚佳怡安排的戏码——皇帝说:“第一步,让姚表妹另适他人。”当时她问:“陛下为姚表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当时皇帝回答她:“自然是能让她满意的人。”这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是——

不不不,姚佳怡没有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笔,倒更像是……贺兰袖。嘉语心里浮现贺兰方才的样子,那样着急要跳水救她,竟不像是假装。

而且,贺兰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她不会做。所以,不是贺兰袖。

那还有谁……谁会想要给萧阮制造这样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嘉语心里猛地跳出萧阮方才的话:“三娘子为什么不仔细想想,他叫你做的事,这满宫里难道当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做了吗?”

他说:“小王只是……不想看三娘子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