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玉面修罗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10308 字 9个月前

德阳殿里,太后也在饮酒,消息一件一件传进来,如同佐酒。太后摇头道:“皇儿心急了……”心里未尝不觉得诧异,过去两年,怎么钦儿连两年前的气度都没有了,就不能再等等,或者再细想三分么?

郑忱道:“陛下是想得太久了。”

但凡人对一个东西朝思暮想得太久,真真到手的时候欣喜若狂,又哪里还沉得住气去判断真假。不当场失态,已经是人杰,还能沉得住气去判断与斟酌的,那是万里无一。皇帝到底年纪太小。

年纪太小就身居高位,一切都来得太容易。郑忱也听说过两年前太后寿宴的风波,他相信那一次,皇帝也是定了决心,想要把权力从太后手里拿回来——然后他几乎成功了,如果不是他后来反悔的话。

虽然前有小玉儿的死,后有皇后选得不如意,但是总的来说,皇帝的人生还是可以称得上一帆风顺。

郑忱想起自己在赌场、青楼,贵人后宅里跌宕的那些日子,你不会知道,那些反复、汹涌而来的失望,就像是站在沙滩上,一遍一遍冲刷着他的脚。永远都没有尽头——你能指望海浪停止么。

那像个笑话。

兴许是因为那些日子,后来一步登天,他反而收得住。所谓轻狂,不过是摆给外人看:他肆意而为,他始终知道后果。

太后再喝了半盏酒,眼睛里就添了醉意。虽然这个结果也不是她不能够预想,但是真到眼前来,多少是失望的。他是她的儿子啊,她十月怀胎容易么;她在宫里战战兢兢、做周皇后的眼中钉容易么。

后来……先帝撒手,孤儿寡母半夜临朝,诓得周肇从蜀中归来,击杀于朝堂,容易么。

这个小兔崽子,如今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他娘过几天好日子都容不下——还想他能容得下天下?

太后冷笑一声,仗着醉意斜视郑忱:“郑郎倒是肯给他说话,可知道钦儿亲政,第一个要杀的是谁?”

郑忱倾身过来,在她耳后吐一口气,连说的话也纯用气声,并不落到实处:“除非娘子不要我了,不然陛下再怎么着,也会再等等……”他有什么,他算什么,死狗一条,皇帝不会连这个耐心都没有吧。

“要是我死了呢。”太后冷笑。

郑忱也笑:“我要说娘子千秋万岁,那是假话。”

“那真话呢?”

“娘子不在了,我还在这世间有什么意思,”郑忱笑了起来,“陛下大约是容不得我给娘子陪葬,不过,那有什么打紧,到了地下,娘子且等着就是。”话虽然说得轻佻,却是应声而答,眉目之间全无半分迟疑。

太后心里一荡,抱住他的脖颈,正要说话,又有消息到了:“陛下喝醉了……”

“喝醉了也要来与本宫说……”太后哼了一声,神色间大是不满。就皇帝离了德阳殿之后种种,喝醉简直就是必然。

而她已经听够了。

——听够了她的儿子为了即将掌权而欢欣鼓舞——或者说,听够了她儿子为了她的即将失势举杯相贺。

郑忱却轻轻巧巧笑道:“怎么,太后没有听说过酒后吐真言么……”

太后心神一凛,往那宫人看去:“圣人就只是醉了么?”

那宫人“扑通”一下跪倒:“奴婢、奴婢不敢说……”

太后沉默了片刻。还有什么不敢说?皇帝从德阳殿出去之后,在千步廊下放声大笑他们敢说;赶去淑景宫给李十娘报喜他们敢说;去玉贵人那里喝酒听曲儿他们敢说……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说!

她道这时候忽然意识到,他们不敢说的,她未必就敢听!

郑忱又悠悠然笑道:“有太后在呢,怕什么。”

那宫人胆怯地抬头看一眼,又赶紧低头去,趴在地上,抖如筛糠:“太、太后……”

——太后没开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的。

太后被郑忱逼了这一句,要再不让说,倒像是她怯了似的,因心一横:“你说吧……恕你无罪。”

“陛下说,郑、郑侍中自然不能留……”

这在意想之中,郑忱尚有余心转脸来对她笑一笑。

“陛下说,李家的冤屈,自然是要洗了的……”这也不算意外。无论李家是不是真的冤屈,这一招大可得人心。

太后心里渐渐松了下来。

“……那玉贵人就说,是该好好服侍太后颐养天年了。”

“贱婢!”太后喝了一声。贱婢大胆,她是她能问的人吗!便是皇后……也没有这个资格,何况区区一个贵人!

那宫人被吓住了,登时就住了口。

太后回过神来:“说、接着说!圣人怎么说?”

“圣、圣人说……”那宫人咽了一口唾沫,她实在怕极了,但是怕有什么用,说是个死,不说也是个死,说了没准还有太后那句“无罪”做护身符,她不说,立刻就是个死。何况,她不说,难道就没有别人来说了么?

“……圣人说,早知道有今日,两年前,就不该再开永、永巷门……”宫人青白着面孔,好歹囫囵着把话说完。

“砰!”飞过来的是太后手里的酒盏。没有砸中,落在金砖上,碎了。酒水淌了一地。

不开永巷门,她就被困在后宫里,形同软禁。

原来皇儿是这样想。

原来皇儿不但想要她手里的权,还想……

郑郎倒是把他往好处想,以为会留着他,哪怕只是为了陪伴她。如今方才知道,那孩子、那孩子早就猪油蒙了心!

那个玉贵人……她倒是彻查过,和从前那个小玉儿并没有关系。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这样阴魂不散。她想要什么,她这前脚··交权,她后脚就该撺掇皇儿立她为后了吧。就像、就像先帝立周后。

于皇后都能死得无声无息——皇儿未必就忌惮穆家了。

“……还说了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就像方才碎在金砖地上的夜光杯。

那宫人呜咽一声:“奴婢、奴婢——”

“不说就是个死。”太后语气平平,漠然道,“我方才说的,说了,恕你无罪,仍然算数。”

“……玉贵人说,如何能这样对待母后。”那宫人战栗道,“圣人说、圣人说……他母后在、在宝光寺里呢……”那宫人总觉得太后定然会勃然大怒,会剐了她,或者别的什么,更可怕的惩罚。

但是意料之外,这句话落音,德阳殿里死寂。

静了这么久,久到宫人再撑不住,整个人都趴了下去,却抬起头来——她疑心太后昏厥过去了。但是并没有。一抬头,就撞上太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那地方定然有她最恐惧也最怨恨的人。

怒火烧得这样静,静得就仿佛整个世界停止了运转。

没有人敢出声,每个人都清楚,出声定然会被这怒火烧成灰烬。连最得太后宠爱的郑侍中都在沉默中。

空气里“咝咝”地响,像是蛇在吐信子。

“……你下去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宫人衣裳都湿过三次了。她觉得她上半辈子总共加起来,都没有这么久。到终于等到这句话,她当场就哭了出来。太后看了她一眼。她赶紧收住了:保住这条命,可不容易。

太后想给自己再倒一杯酒,但是酒盏方才已经被她掷出去了。郑忱无声无息把自个儿的酒盏递了过来。

太后没头没脑地倒酒,手抖得厉害,郑忱从她手里拿过酒壶,斟了半盏。

“倒满!”太后说。

郑忱不吱声,又多倒了半盏。

酒水在酒盏里荡漾,红得像鲜血。她忽然想起她进宫的那个傍晚,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她还小,她的姑姑在瑶光寺出家,经讲得好,常年出入宫廷、贵人府邸,于皇后很喜欢她。

父亲和姑姑说:“媚娘大了,你给她看门亲事吧。”

姑姑摸着她的脸说:“媚娘生了这么好的相貌,怎么能配一个寻常人……糟蹋了。”

进宫之后才知道美人不算什么,这宫里满坑满谷的美人。

虽然姑姑极力在皇帝面前说她的好话,皇帝也只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她进宫三年,就只得了这么一眼。如果不是皇帝接连丧子,如果不是宫里的女人都害怕生下皇嗣,她算什么呢,她这一生算什么呢。

她后来总记得她进宫那天的晚霞,红得真好,寒鸦在晚霞里扑簌扑簌地飞起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周皇后美得就像那天的晚霞。

太后放下酒盏,说了一句让郑忱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李贵嫔这胎……有七个月了吧。”

这句话不但郑忱不懂,就是太后自个儿,当时也是不懂的。

嘉语和昭熙给宫姨娘送行,在半个月之后。

嘉语很少见过清晨的洛阳,太阳还没有出来,云雾弥漫,屋宇连城,从始平王府一直延伸到城外。

要说的话,这半月里都已经说尽,到了临别,竟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眼看着宫姨娘登车,部曲渐次跟上,风吹到脸上,还是凉凉的。太阳还没有出来。嘉语说:“哥哥,我们回去吧。”

昭熙应了一声,勒住缰绳与嘉语并骑。他知道嘉语心里不好受。他幼时受宫姨娘照顾,后来却是聚少离多。而三娘一直在宫姨娘膝下,如果不是……何至于此。想到这里,昭熙忍不住喊道:“三娘!”

“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阿袖。”他这时候已经接受了阿袖算计三娘这个事实,但是回头想想,竟不知其始,“阿袖什么时候开始对你——”

“我不知道。”嘉语说。

昭熙沉默了一会儿,马蹄子踩在风里,毛顺着风扬起,昭熙打了个喷嚏:“那么……知道阿袖为什么这么做吗?”

“不知道。”嘉语这么说,停了片刻,却说道,“表姐心气儿高。”

“嗯?”昭熙转脸看住她,淡青色的帷幕在她脸上飘飘的,像是连眼睛都被蒙了一层雾气。帷幕上绣了许多浅金色的兰花。

“起初……”嘉语微仰了面孔,天渐渐蓝了起来,云列如鱼鳞,“我们还小的时候,姨娘心疼我没娘,阿爷又不在身边,袖表姐又比我年长,大约就是,姨娘总叫她让着我……那时候袖表姐才多大……”

起初……贺兰袖未必能看到其中的好处,但是她那样一个聪明人,后来自然就会知道了。也许是从下人的闲言碎语里,也许是别的。起初不情愿,后来就变成了有意诱导。她明面上吃的亏,总能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待到了洛阳——

“洛阳这样一个贵人云集的地方,”嘉语叹息。洛阳这样一个贵人云集的地方,她都算不了什么,何况贺兰袖。她们姐妹一脚踏入,就如同跌进了万花筒,“……袖表姐并没有别的。”

她没有战功显赫的父亲,没有圣眷正隆的继母,也没有日后定然会大放光彩的哥哥。她的母亲固然爱她,但是并不足以让她依靠,更不足以给她带来荣耀和身份。她没有别的,她就只有她。

她没有别的办法——要让所有人看到她,就必须有人被她踩在脚下。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并不是因为她对不起她;不是因为她们之间有什么仇恨。正因为没有,如今想来,才格外悲凉。

或者她觉得她损失得起。她损失得起她的名誉,她出身已经足够尊贵;她损失得起富贵,她从来没有缺过这个;她损失得起姻缘,那是她自找的,求仁得仁——又怎么会承受不起。

到后来,一步一步……她当然知道她损失不起她的父兄,那是她最后的底线,然而她还是这么做了。

说到底不过是,她的损失,她不在乎!

她为什么要在乎——

那是她的人生,不是她的,她为什么要在乎?说姐妹情深,姐妹再情深,她能把她的父亲分她一半吗?她能把她的哥哥分给她吗,还是她能把她的姓氏赠与她?不不不,都不能。她拥有这么多,她还抢走了她的母亲。

昭熙并不能懂嘉语此时的心情,但是略略一推,也大致能够猜到贺兰袖要的是什么。当时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如此、早知道会如此……父亲当初就不该……”

嘉语“啊”了一声:“什么?”

“如果阿袖不是养在府里,自然就不会……”昭熙说,“父亲当初是为了把姨娘把她从贺兰族中抢回来,后来是怜惜她无依无靠,不然也不会……如果不是这样,给姨娘找个老实男人——”

也无须找高门,大致是七品上,如果寒门出身,没有别的倚仗更好,有始平王在,自然不敢欺负始平王的小姨子;贺兰袖不入住王府,自然会明白自己的身份……如此,方可平安。

“……之前还说要回平城,去找户人家来洛阳,也让姨娘有个走动的地儿。”昭熙又道,“却不想这一向事多,竟没能成行。”

嘉语还沉浸在昭熙之前的话里——她怎么没想到呢。从前是在平城,姨娘要照顾她和贺兰袖,后来……父亲把宫姨娘搁在家里,并没有把她当妻子……甚至没有把她当妾。她就只是他的小姨子,从前是,一直是。

放出去与人做正头娘子不好过这样?

“待姨娘回来……”嘉语道,她并不认为宫姨娘能找到贺兰袖,这一路远去千山万水,决心代替不了行动,到钱花完,再无路可走,宫姨娘兴许就能回来了——至少她盼着是如此,“哥哥,我和父亲说……”

“说……什么?”昭熙反而一怔。

“要是姨娘愿意,”嘉语道,“要是姨娘愿意,让父亲留意,咱们……给姨娘说门亲吧。”

嘉语说这个话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宫姨娘从出始平王府的大门开始,就没有想过再回来。她知道阿袖对不住三娘。她也不能让阿袖再回来面对三娘,三娘说过不会放过她。她如今想的不过是,找到阿袖,在哪里找到阿袖,就在哪里过。

在哪里都好,平城也好,朔州也好,她就守着阿袖过日子——寡妇原该是这样的。她从前,是贪了姐夫的好处,不然,王府哪里是她该进的地方——姐夫又不是没有正头娘子。她算什么呢。如今昭熙和三娘都大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如今的朔州已经是修罗场。她两辈子都没有见识过的修罗场。

嘉颖觉得自己所在就是修罗场。她万万没有想到郑忱会这样折磨她——是的不是处置,不是惩罚,是折磨。

郑忱这样和她说:“我知道夫人一直在怀疑什么,怪我,一直没有与夫人说清楚,虽然如今来说已经迟了,但是话,还是要说的。我与华阳公主清清白白,并无苟且,之所以与公主相见,是因为她救过我,我灭了李家的门,李御史是她的未婚夫,于情于理,我原该与她赔不是。”

这时候嘉颖心里还在喜忧参半中。喜的自然是郑郎和三娘竟然……三娘竟然救过郑郎的命。原来是她错了;惊的是李家灭门,竟然真是郑郎所为——郑郎的权势,竟至于斯?忧的是,不知道郑郎会怎么处置她。

当时赔笑道:“我也该与三妹妹赔不是。”

郑忱笑了一下。他原具惊世颜色,这一笑却不知怎的,让嘉颖从心底生出寒意来,竟不由自主退了半步,喊道:“郑郎?”

“你不必。”郑忱简单地说,“你什么都不必做。”

“为、为什么?”

“夫人是如何嫁给我的,夫人心里应该有数。”郑忱笑道,“我不是什么良人……夫人出阁之前,华阳公主该是劝过夫人。但是公主大约也不知道,我郑三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

嘉颖心里猛地一沉。她像是知道了什么,也许已经太迟了。

“那么,”她结结巴巴地问,“那么为什么……为什么郑郎还是——”

“你说呢,”郑忱伸手抚她的脸,温柔如情人呢喃,“……如果没有今儿这桩事,二娘,你我也能善始善终。”

他们年少夫妻,如今才刚刚开始,哪里就说到终了——除非是——嘉颖这里胆战心惊,几乎要哭出来:“那、那……”

“如今,”郑忱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面孔,“怕是没有这么容易了——阿四过来,带夫人下去。”

“郑郎!”嘉颖挣扎了一下,当然的,并没有能够成功。

这是第几天了……她不知道。

郑忱当然没有克扣她的饮食。银姬娇滴滴地说:“那怎么行呢,吃不好睡不好,就是天仙似的人物也撑不了几天啊,哎哟哟这鲜花一样的小娘子鲜花一样的颜色……这样的成色如今可不好找……”

嘉颖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

她隐隐地知道她不是好人——到她使出手段来,始知人间有修罗场。郑忱他、他到底想做什么?她是他的妻子,她挂着他的姓氏,难道他想把她和那些、那些……婢子、粗使仆妇一样发配到、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怎么会呢,”郑忱笑吟吟地说,“夫人想多了。我死的时候,夫人还是要给我陪葬的。”

他娶她,原本就是随手拉个自寻死路的人陪葬。

“傻姑娘。”银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嘉颖自个儿也没脸说,说了也像个笑话——只当是郑忱新买的姬妾,或者日后是要送给什么达官贵人,自然要悉心调养。首先这性子就不行!这样的性子,哪里能讨男人喜欢呢,“侍中是要好好疼爱你呢……”

嘉颖:……

她得逃出去,她想。

无论逃到哪里去……即便始平王府她是回不得了,平城……平城她是回不得了,张家……张家也不是她能进得去的地方,哪怕天下之大,再没有她能容身之处,她也要逃出去……无论如何。

嘉颖笑了起来,像银姬教的那样,眉毛、眼睛、嘴唇,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如果她学得够快,银姬说,她就可以少受一点那些口不能言的折磨。

德阳殿。

皇帝不知道太后今儿怎么就心血来潮召他来德阳殿用早膳。通常他们母子并不一起用膳。他和穆皇后一起吃,或者李贵嫔,或者玉贵人……有的是人陪他吃饭,都秀色可餐。就算没有,一个人吃也是好的。

不过这阵子,他在等消息,看样子太后也在等消息,双方都有意无意避免冲突……所以并不好拒绝。

早膳异常的丰富,只是多少食之无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子之间已经生疏到了这个地步。或者是从来就没有亲近过?皇帝往回看的时候,只记得一双手牵着自己,穿白衣服的人在哭。金座太高了,她抱起他,她把他抱上去。

那双手光润莹泽。

然后所有人,突然都矮了下去,他只能看到乌压压的人头。

那是寅时,或者更早?他还没有睡醒,就接受了这个身份——那之前他是储君,那之后,他是天子。

他扭头看到身边的这个女人,他们说,她是他的母亲。她才是他的母亲,而不是之前那个母后——周皇后?他心里猛地跳出这个名字,是的周皇后,皇后姓周,他的母亲并不是皇后。她只是……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