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御史劝母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6462 字 8个月前

她怕什么,怕郑侍中不能待她好,还是怕他风流依旧?那有什么可怕,哪个男人不拈花惹草,她管那么多作什么,横竖她是正头娘子,诰命,富贵,都是她的……她儿子的。

至于三娘……她爱笑话就笑话去吧,她不能和她比,她什么都有,只要坐在家里,所有的好运气都会从天而降,她有什么,嘉颖突兀地笑了一声,她什么都没有,所有她想要的,只能凭这双手。她不在乎她们背后说什么,笑什么——为什么要在乎,她们算她的什么人,也值得她分神去顾?

嘉颖越想越豁达,只不知怎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兴许是欢喜得。

她这里悲喜交加,嘉语那头可头疼——她妹子兴师问罪来了:“阿姐,你听说了吗,二姐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嘉语歪在床上看书,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你说了,我不就听到了。”

嘉言:……

“可是——”

“我去见过郑侍中了,”嘉语淡淡地道,“郑侍中说,是二姐所愿,他不过成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嘉言:……

嘉言喃喃道:“但是二姐她不知道——”

“就算从前不知道,如今也该知道了。”嘉语道,“二姐是在洛阳,又不是平城,要什么消息听不到,阿言你太小看二姐了。”

嘉言怔了片刻,挨着嘉语坐下,“嗯”了一声,头就勾了下去,还是有些郁郁不乐的样子。

她这个妹子啊,也是没吃过苦头,成天无事忙。嘉语心里摇头,岔开话题问:“这些日子也没见你,你上哪里去了?”照理,是早该来问了才对,怎么到今儿才事发?她跟王妃学当家理事,也忘了和嘉言吱一声。

嘉言道:“表姐要出阁,阿娘给她添妆,我给她送过去,表姐留了我几日。”

嘉语“哦”了一声,姚佳怡。有些日子没想起来了,她许的祖家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她记得昭熙成亲时候,他是傧相之一,也不知道是谁引荐——多半是镇国公世子抬举女婿,她想。

就听见嘉言悄悄儿与她说道:“阿姐阿姐,我和表姐偷偷去看了眼表姐夫——”

嘉语道:“难不成表姐从前没见过?”

“她见过是她见过,我没见过啊。”嘉言道。

嘉语:……

要出阁是姚佳怡,又不是你,你见不见有什么打紧。嘉语心里笑话,转念又想道,多半是姚佳怡心里还有些隐忧,想让嘉言给参详参详。然而嘉言才多大,能给出什么建议——不过是她们姐妹好罢了。

“……怎么样?”嘉语问。

“阿姐你还记得么,上巳那日,我们去东山,不是姐夫……”被嘉语横了一眼,忙改口道,“李御史跳胡旋么,边上那个使劲给他下套子的家伙——”

嘉语:……

“穿蓝袍子的那个?”

“可不是!”嘉言道,“就是他,表姐糊涂,还叫我扮个男装上去套他的话,我一看这可不成……”

嘉言絮絮说来,她如何左右不肯,姚佳怡如何与她置气,最后没奈何,出去打了个照面:“……他多半是认出我了,”嘉言沮丧地道,“开口就给我掉书袋,酸得老掉牙了,偏表姐还喜欢——”

原来姚佳怡好这一口么,嘉语心道,从前可看不出来——要问姚佳怡从前的喜好,她的喜好就是皇帝。奇怪,祖家子何必装出这等模样,他是如何知道姚佳怡的偏好——连她这个表妹都不知道。

这人是眼光厉害呢,还是擅长揣摩人心?

心里这样想,口中只道:“能掉出书袋来,也不容易了。”祖家又不是书香门第,累世经商,没有铜臭就不错了。

“表姐也这么说。”嘉言甚是没趣地道,“反正咬文嚼字的,我也不懂……”

“反正也不是要你嫁。”嘉语结论道。

嘉言:……

嘉言哀叹一声:“得了,我要去校场,洗掉这一身的酸气!”

正始六年中秋,整个洛阳都陷在了狂欢的氛围里,不仅仅因为月圆人圆,也因为……朔州叛乱平了。

李司空这一趟回京可谓是春风得意,光彩照人。在此之前,莫说是郑忱,就是太后,也并不觉得李司空能大胜归来,镇兵剽悍难制,是洛阳共识——毕竟,他们常年在阻击柔然的第一线。

原本是想着让李司空去打个前站,摸清楚情况——至少太后安慰自己是这么打算的,至于郑忱在其中的小动作,她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料李司空给了这么大一个意外之喜。

十万镇兵望风而伏,光想想都能激奋人心——别说先帝了,就是高祖,恐怕也没有打出过这么漂亮的仗,太后都盘算好了,祭祖,谢佛,昭告天下——也让阿钦这个小兔崽子看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要依他的让穆家出兵,保不定还损兵折将呢,穆家一家子少爷兵,能当什么事。

和静撇了撇嘴:“忙着给你找姐夫呢。”

她是再嫁之身,也不忌讳说这个。广阳王虽然还没有成家,却已及冠,身边也不缺女人,在寻常人家,没成亲的弟弟给姐姐寻亲事,也不是没有——当然广阳王是不成了,说说却是无妨。

广阳王“哈”地笑一声:“阿姐挑花了眼么。”

和静却叹气道:“阿弟你是不知道,如今世上有那么一起子轻狂人,都说是娶妻当娶五姓女——把我家摆哪里去了。”

广阳王想一想,说道:“倘若阿姐也能封个公主——”

“公主哪里这么好封,”和静自嘲道,“阿爷操的贱业——”

“阿姐慎言!”广阳王打断她,“王叔所为,哪里称得上贱业了,阿姐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要传到王叔耳朵里去,王叔岂不伤心?”

和静也没有料到堂弟这么大反应,微微怔了一下,方才苦笑道:“阿弟说得是。”

心里其实不以为然,她阿爷开的赌场,酒肆,青楼,哪个上得了台面,可不是贱业?连累她在婆家都抬不起头来,要说起也是王爷的女儿,有爵位有脂粉钱的,可说起家中产业——嚯!那可够瞧。

——也不止她一个人如此,私底下说起,姐妹没有不吐苦水的。

广阳王又道:“倘若阿姐能封个公主——”

和静摇头道:“阿弟也是敢想——”

“为什么不,”广阳王冷笑道,“始平王……这样外八道的宗室都能给女儿争个公主,我阿姐怎么就不能了!”

“始平王叔有战功,王妃还有圣眷呢,哪里是我们能比的。”和静虽然轻狂,骨子里却是虚的,不然也不会被嘉语一句“尊卑”就压下去。

广阳王笑道:“也不是没有法子。”

和静不应声。

她不是不想,是不敢想。她小的时候,宜阳王还没有如此豪富,被捋掉官职的那几年,也是吃过苦的。便如今,钱财是足以千金买笑了,但要说起圣宠——她这样的出身,如何不知道权势重要。

她敢对华阳发难,无非仗着她不是始平王妃肚子里出来的——要换了嘉言,她绝不敢动这个念头。

却听她堂弟又自言自语道:“如今郑侍中如日中天——”

“阿弟快别说郑侍中了!”和静道,“阿弟不知道,这个郑侍中发迹之前,阿爷狠狠得罪过他……”

“那怕什么,”广阳王笑了,“从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但为利往,哪里有什么敌人朋友,我来替阿姐想法子吧——阿姐觉得冯翊这个地方如何?”

和静被堂弟的异想天开惊得整整半刻钟没有说话:开什么玩笑,华阳已经是上好的食邑了,冯翊什么地方——三秦通衢,三辅重镇,封给阳平、永泰也就罢了,封给她——她做梦都不敢想。

这个堂弟真是在家里关得太久了,成日里胡思乱想,也没个人开导——未婚妻又被横刀夺爱,可怜见的,她真该多陪陪他,免得他失了心智。心里这样想,却不忍心驳他,只柔声道:“那敢情好。”

广阳王微微一笑:他知道堂姐不信他,不过这不要紧,真到手,她就信了。他倒是真心想帮这个堂姐一把,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据他所知,从前那个堂姐夫待她可不怎么样,他死了,对她反而是好事。

如今再嫁,自然要找个好的——不枉他们姐弟好一场,也不枉她隔三差五被他拿了当刀使。

他知道和静不聪明,不过……每个聪明人身边,都该有那么一两个傻子,到处都是聪明人的世界多可怕。

这时候他并不知道,很多年以后,是这个公主的头衔,救了和静的命——那时候他长眠于地下已经很多年。

这个世界上,傻子往往比聪明人活得久——这也是聪明人始料未及。

然而就如和静所说,不管别人信不信,对于叶儿的说辞,李家九夫人总是信的。不过她前次在儿子那里碰了壁,这次就收敛多了,没有大大咧咧打上始平王府去,就连儿子面前如何措辞也是斟酌过的。

也没有直接叫叶儿出来控诉,只暗搓搓地把风声放出去,确保能够送到李十二郎耳朵里,这才像是初次听到一般,找了儿子说:“……虽则听起来并不像是真的,到底怕空穴来风,十二郎,你要不要去始平王府打听打听?”

十二郎就是一脸“阿娘你又犯病”了的表情:“阿娘又打哪里听来这么些胡话,两年前?两年前华阳才从平城到洛阳,连洛阳各处门往哪边开都不清楚,上哪里勾搭贼人去——”

九夫人登时被噎住,半晌,方才嗫嚅道:“没准、没准就是从平城找来的呢?”

“平城找来的人?就算华阳当时年幼无知,鬼迷了心窍,他们也没长脑子么。华阳什么人,始平王府的千金,就算把天捅了个窟窿,上头还有她爹她哥哥顶着,他们跟着她干,王妃知道了王妃灭口,太后知道了太后灭口,更别说落到始平王、始平王世子手里了,”李十二郎摇头道,“真要华阳犯了这等事,始平王府还能容个知情的丫头逃出来到处喊冤,阿娘是觉得我燕朝无人么?”

九夫人被气得直揉胸口,不敢与妯娌、婆婆说,女儿又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转头拉着娘家嫂子诉苦,她娘家嫂子出身韦氏,却叹息道:“这就是姑娘的不是了。”

九夫人:……

怎么又她的不是!

“姑娘你倒是想想,十二郎为什么求娶华阳公主?”

九夫人道:“这倒奇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家十二郎……”

韦氏嗔怪地伸食指一点小姑子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