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虎兕出柙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10637 字 8个月前

“那哥哥你想想,如果朝中明白人多,怎么放着咸阳王来朔州盘剥、克扣咱们,却没有一个人给咱们说话?”

孙腾道:“那就是糊涂人多了。”

“糊涂人瞧见武川、沃野、柔玄几个镇与咱们分了朔州府的粮草,会怎么想?”

好毒计!贺兰袖虽然头皮疼得厉害,尤能想道:怪不得这人后来一度据有中原,如果不是死得早,儿孙不争气,恐怕萧阮也未必能够北上争雄。

这一念未了,就听得孙腾一拍大腿道:“兄弟的意思,是拉他们入伙?”

贺兰袖:……

世间竟有这等光吃饭不长脑子的人!

周乐却不恼,微微一笑,解释说道:“眼下还不能。底下人糊涂,上头总有些明白的。咱们不过是趁着消息未到,先行一步。他们收了咱们的粮草,就是把分赃坐实了,回头朝廷信不过,他们还有什么路可走?”

“要他们不收呢?”孙腾倒不以为耻,只忧心忡忡道,“听说武川镇的镇将从前在始平王麾下,厉害得紧。”

“那咱们也能及早防备。”周乐说。整个云州与朔州这几年都粮荒,又接连打仗,他们怀朔镇缺粮,他们武川镇就不缺了?他吩咐送粮的人大张旗鼓,独孤如愿收不收是一回事,下面人知不知道另外一回事。

便朝廷分得出好歹,仍信得过这几个军镇,调了来打他们,上下离心也是迟早。当然这些就不必细说了,更不必提他与独孤如愿的交情。

“……好吧。”孙腾挠了挠头,一向都是如此,他自知本事有限,他这个兄弟却是个能干大事的。他想不明白不要紧,他明白就成了,他跟着干,最多就是掉个脑袋,运气好,一场富贵少不了他。

运气不好,好赖也多吃几天饱饭。

孙腾嘿嘿笑了两声,一歪头瞧见贺兰袖,“咦”了一声,问:“兄弟你逮了这么个小娘皮做什么?”

“是咸阳王妃的婢子,带了去认人。”周乐说。

孙腾的八卦心在熊熊燃烧,他也记得去年冬的流言,一时脱口问道:“是从宋王手里抢来的那位吗?”

贺兰袖:……

周乐“嗯”了一声,他和苏卿染算是旧相识,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咸阳王能从宋王手里抢走她——抢就抢了,还不得宠,实在荒唐。

长廊走到尽头,那清客叫了一声“到了”,周乐身边身高近一丈的怪人一手提着贺兰袖,一脚踹在门上,就听得“嘭!”地一下,门板四分五裂,露出里面尚且完好的形制来——

孙腾探头看了一眼,“嚯”地怪叫了一声,大为失望——在他想来,王妃的闺房该是软玉温香,不想这样寻常。

“这倒确实像苏娘子的风格。”周乐却想。

地上横躺着一具女尸,脸被砸了个稀烂,穿戴却是华丽,上好的蜀锦,绣纹精致,是一对鸳鸯鸟儿,栩栩如生。孙腾上去摸了一把,越发失望:“就这么个鸟样,也值得两个王爷大打出手,没见过女人吗?”

周乐看了眼贺兰袖,她头发蓬乱,面上尽是血污,自然更认不出来:“这是你家王妃?”

贺兰袖只觉得头皮一松,踉跄几步摔跪在那女尸面前,她当然知道她是谁,却还装模作样看了一眼,提起袖来,掩面欲泣。

“是不是?”周乐冷冷只问。

贺兰袖把脸埋在袖中点了点头。

孙腾反而看出端倪来,问:“怎么,不对劲?”

周乐哼了一声:“这丫头倒是忠心,她家主子不知道逮了哪个做替死鬼,自个儿跑了,她还在这里给打掩护。”

“我说嘛,”孙腾一脚踢开尸体,想一想,又上去,把手上、耳上、颈上的环儿簪儿都捋在手里,又瞟了一眼贺兰袖,脸也就罢了,这耳朵后头露出一小块的肌肤,却是莹白如玉,“这丫头倒生得好,兄弟你要不要?”

他举止粗俗,说话也粗,贺兰袖心里一阵叫苦:周乐生前虽然没有称帝,死后好歹捞了个追谥,怎么结交往来的,尽是这么些人物。要落在他手里,少不得挨上一刀,要落在这家伙手里——

怕是还不如挨一刀。

一时倒有些犹豫不决。

周乐笑道:“我要她做什么,哥哥要就拿去吧,不过兄弟我话说在前头,回头嫂子问起,哥哥可别推兄弟我身上来。”

孙腾恋恋不舍再看了眼贺兰袖胸口——她倒是污了脸面,走动间身形却是无法隐藏:“兄弟这说的什么话,哥哥要了人,还不是给你嫂子使唤,啧啧,王妃的丫头呢,让你嫂子也美一回。”

周乐闻言哈哈大笑,自不去戳穿他那点小心思。

孙腾又问:“那王妃……咱们要不要追?”

周乐摇头:“不必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这又是一句谎言,苏娘子当然是要紧的人物,只是以她的武力值,不容易追。不过要仔细想,她会委身咸阳王,却是个值得玩味的事——她当然不会背叛宋王,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不会,她之所以会成为咸阳王妃,是个细思恐极的事。

她是巴不得燕朝烽烟四起,她的主子好从中混水摸鱼罢,周乐冷冷地想,要是五姓家里哪个小娘子,他还怕她赶回去报信,或者要拿了她奇货可居,不过苏娘子……她比他还要唯恐天下不乱。

就让她去罢。

贺兰袖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到底,还是没有什么比命要紧,对她来说。

外间的天翻地覆,小镇上永远都是安宁的,打仗?哎哟呦哪年哪月不出兵不打仗了,那算事儿嘛。

袁氏吩咐婢子提着挎篮,要往尉家去。尉家在小镇东头,可有一阵子要走,趁早,太阳还没那么毒,鸟儿在新发的柳树枝头叽叽喳喳,一匹马惊了疯似的过去,溅起一屁股的飞尘,袁氏吐了口唾沫:“呸!”

婢子小雨捂着嘴唧唧咕咕笑了起来。

“手放下!”袁氏斥道,“哪里来的毛病,学这么狐媚子给谁看呢!”

小雨知道自个儿主人是个脸酸心软的,也不怕,回嘴道:“哪里学的什么狐媚子,我瞧着娄家的婢子都这样笑!”

袁氏道:“也不照照镜子,也好和娄家婢子比,人家多水灵,哪里像你,五大三粗的,比个男人没差。”

小雨不敢反驳这话,只在心里吐槽,你这个当主子的,都没法和人家婢子比,何况我做婢子的呢。

“怎么,不服气?”袁氏指手画脚道,“瞧你这身腱子肉,一只手能抬起半爿羊吧,人家娄家的婢子都拈针拿线的,手指头那个白嫩——”

小雨重重把挎篮往地上一放!

“这又怎么了、这又怎么了?”袁氏大惊小怪道。

“从来只听说主人家嫌弃丫头力气小,做不了重活,怎么到娘子这里,倒是反过来了,嫌我力气大,那也成啊,家里不还有个多余的人么,叫了她来,我们两个一起抬这挎篮!”小雨气鼓鼓地说。

袁氏“哈哈”一笑:“瞧你瞧你,嘴巴上都能挂油瓶了。那什么人啊,人家可是柔然王妃的婢子,也就是咱们家郎君出息,才让我受用一回。要她来抬这挎篮,那不是把针当棒槌用嘛。”

小雨嘟嘟囔囔又抬起挎篮:“那娘子还叫她洗衣服。”

“那是磨她性子,”袁氏道,“这富贵人家出来的,就算是丫头,也不见得就肯忍气吞声服侍咱们娘俩了,我要不磨磨她,她这眼珠子还长在头顶上呢。”

小雨哼了一声:“一个小哑巴。”不过是看在娘子说到“娘俩”,心里倒又慰贴了些,娘子也就是刀子嘴,心是不坏的,可惜了那丫头不会说话,不然倒是可以多问问,王帐里的婢子……不知道王妃可美?

主婢俩说说笑笑,心下里都大是畅快,尤其袁氏。孙腾在幢主这个位置上也蹉跎了不少年头,要是立了功,没准能升一升,她心里一直有个隐隐的企盼,指望着夫君位置再高一些,没准能唤得动人手,帮她找找雁娘。

小雨又道:“……这回娄娘子在咱们镇上呆得可久……”

袁氏笑而不语,娄晚君看上小周郎,这镇上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当然是好事。小周这孩子虽然有爹有妈,但是妈是后妈,这爹有和没有也没什么两样,要不是有个能干的姐姐,怕是早死得透透的了。

饶是如此,家无余财,名义上却上有爹妈,下有弟妹,前年他姐还病了一场,可花了不少,哪个不开眼能小娘子能看上他——就算小娘子图他生得好,又哪个做爹妈的舍得女儿往火坑里跳。

要不怎么说呢,荒年都饿不死瞎眼的雀。天生这么一人,就会生这么一人来配他,比如娄晚君。

通怀朔镇都找不到这么好的了。这长相,这家世,这能干!哪里是镇上大头兵能肖想的。这还没过门呢,就隔三差五来得殷勤,这么个娇滴滴大地方来的小娘子,非要认她做干姐姐,你要说里头没点心思,她是不信了。

想到这里,袁氏的嘴角都微微往上翘。

……………………

李十二郎从母亲屋中退出去的时候,扫视了一下屋里,并没有外人来过的迹象。蕙儿送他到廊下,李十二郎低声问:“又出什么事了?”

蕙儿嘴唇微动:“今儿上午,老祖宗那里来了个先儿,说了段前年时兴的戏文。”

点到为止。

李十二郎长出了口气,这些都是他意料之中,只是最近也太频繁了一点,频繁到他不得不疑心有人在背后使坏。然而宋王的手当真能插进这后宅里来?李十二郎不信,要说彭城长公主还差不多。

但是彭城长公主实在犯不上对华阳有这样的执念,想到这里,李十二郎唤了一声:“真奴!”

“郎君。”

“去查查昨儿进府的那个女先儿。”李十二郎说。

谢家的席面,色香味俱全不待说,谢云然不似陆靖华,无须炫耀,自然也不会一道一道佳肴格外介绍。一席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就连和静,连着撞了两次钉子之后,也学会了三缄其口。

到午后,宾客一一告辞,嘉语也没有多留——谢云然出阁在即,谢家事多着呢。就如今日这好景宴,说到底谢家还是自觉亏欠了广阳王,特意请了和静过来,是为好合好散——和静是广阳王的堂姐。

广阳王是独子,也没个兄弟姐妹,这位已经是他最近的亲戚了,也难怪远芳亭中,字字句句都针对她们。

若非和静对嘉语实在过分,兴许谢云然今儿就一忍到底了。

嘉语初时气愤,后来一转念,也并非不能理解。人有同仇敌忾之心,不然,她为什么不愿意昭熙再娶李十娘呢。被退婚——虽则双方还没有到交换庚贴这一步,但是口头约定也是约定——对广阳王是极大的羞辱。

尤其,他还双目失明。身体残缺之人对于羞辱格外敏感。

即便是如此,也还是该有分寸,说到底,便是成了亲,也还有和离的。就为了这点子事,谢家又诚意致歉,犯不上结成死仇。

但是瞧着和静这气性,要谢家能解决也就罢了,要不能,还是须得知会昭熙一声,警惕些才好。嘉语其实并不太记得宜阳王后来有什么作为,但是他经营的产业,蝇营狗苟,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崔七娘一整日都贴着她,像是有话要说,一直没找到时机。临到席散,嘉语索性挑明了:“七娘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崔七娘笑道:“被你看出来了。”

嘉语:……

“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崔七娘道,“我也是刚想起来,我家五郎听说我来赴宴,拜托我向你问好,问上回那坛子酒可喝完了,味道如何——五郎是小孩子脾性,三娘你莫要见怪。”

她可不知道五郎是几时又遇见了华阳公主,有没有再次得罪她——他们初次相见,可是剑拔弩张。

五郎……嘉语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那个被周乐逼得再不用弓箭的家伙。明知道是小孩子脾气,却还替他传这个话,嘉语心道,崔七娘对周五郎倒是疼爱——起初她还以为她要问郑忱呢。

当时微笑道:“喝完了,味道好得很,还请七娘子替我谢他。”

“还有……”崔七娘支吾了片刻,无可奈何笑道,“二郎听说他有个侄儿,在令兄身边做亲兵,不知怎的,也没道别,突然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得罪令兄——三娘可有听说?”

侄儿……嘉语再愣了一下,自然是周乐——周五郎和她吹嘘过,说周乐是他侄儿,自然也是周二郎的侄儿。这样看来,问酒大约就是个幌子。周乐都不肯自认是周家人,来去怎么会告别知会。

有趣,周五看周乐是横竖不顺眼,周二倒又不同。

崔七娘察言观色,又补充道:“二郎说他那个侄儿是个聪明人,心气也高……兴许太高了点……”

嘉语干咳了一声,笑道:“这事我知道,他是回了边镇,想靠弓马出头,七娘子可以回去与周二郎君说,不必担心。”

“是这样啊。”崔七娘也微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嘉语在说到“他”的时候,眼眸里像是有点什么奇怪的东西,转瞬即逝。那之后,她再与她说什么,她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心不在焉。

二郎的这个侄儿,还真是个奇人呢,虽然五郎每每提起都一肚子火,口口声声“小贼”,但是二郎说,这是个迟早会出头的人。

迟早……但是战场上,刀枪无眼。

帐门猛地被掀开,扑进来夜风烈烈,连着一身的血气,孙腾的脸黑得不能看:“兄弟!”他叫了一声。

灯火边上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目光如寒星一般凛冽。

“让你说中了!”孙腾大刀金马坐在年轻人对面,“没有,一粒粮都没有!”毡帽狠狠砸在地上,“一粒粮都没有,还听到里面有人唱曲儿——可笑,那些娇滴滴的小娘皮,大概也是没吃饱,随时要断气,真他妈晦气!”

将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

年轻人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灯火在瞳仁里跳起来。

“怎么办?”孙腾道。

年轻人握刀的手收紧:“杀了他。”

“什么?”孙腾怀疑自个儿幻听了。

这是他兄弟说出来的话吗?这几个月,一直劝大伙儿再等等、再忍忍的人,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杀了他……说的容易,那可是刺史!朔州一地的最高长官,且不说那里里外外的防护,杀了他,那是造反!

如今他们是官军,一旦杀了他,他们就是贼!

到时候朝廷一定会派出大军来剿灭他们。到时候这头是朝廷,那头是柔然……难道他们要投奔柔然?

“杀了他。”年轻人平静地重复,“没有粮,明天上战场也是个死,咱们这里都饿着肚子,柔然人可不是,人家吃饱了喝足了……不能让儿郎们白白去送死。左右是个死,即便是死,也要让儿郎们吃顿饱饭。”

“为吃顿饭而死,想必比被柔然人杀死来得甘心。”年轻人笑了一下,牙齿在火光里一亮,森森,白得耀眼。

他并不想走这一步。一直以来,他都想杀贼立功,一步一步上去,从偏将军,到扫寇将军,到威烈、宁远将军,再到镇远,骁骑将军,到龙骧、骠骑将军……到大将军。

但是到昨天,他就已经知道不可能了。孙腾还抱着最后的希望,要去求一次,他知道必然是无功而返,这条路走不通,已经是绝路了,明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还不想死。

他不想死,所以必须有人死!

三娘会明白的,他默默地想,即便他因此,永不能再光明正大行走于世,不能再返回洛阳,甚至有朝一日,会被她父兄杀死于沙场……她会明白的。有时候人没有选择,有时候人可以走的路,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多。

三娘听说过的的未来,她告诉过他的那个光辉灿烂的未来,也许根本就只是贺兰氏的一个谎言。他,一个流徒的后代,边镇上浪荡长大的野孩子,怎么可能有一日,晋身大将军?

那样的人物,想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要几千几百年才能出一个,怎么会是他?

他还说过……让她等他,等他配得起她。这时候想起来,像一个过于虚幻的笑话,虚幻得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曾出他之口,不曾入她之耳,不曾在这天地间飘荡过,不曾落地,响如金石。

然而——

然而那支簪子,那支最初她给他的金簪,就握在手心里,压出深的痕。它证明这一切真实发生过。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明天死在攻打刺史府的路上,如果有人捡到这支簪子,不知道会不会帮他交给她。

这支簪子上,有他刻的字,他不知道她的闺名,刻的就只是她的爵号,华阳。

要从前的贺兰袖准确说出乱世开始的那一天,那肯定是笔糊涂账,那会儿她还在和皇帝忙着和太后斗法呢,朔州,云州……在哪个方向她都不知道,更别提距离洛阳多远,离柔然有多近了。

到斗倒太后,朔州已经大乱,接连派出的宗室领军都大败而归,那还算好的,有人连命都没了。后来起用始平王,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方才收服六镇近三十万兵民,而始平王也因此坐大。

当然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了,贺兰袖万万没有想到,乱世竟始于眼前。

咸阳王并非良人这一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让她认识到了:新婚燕尔,尚有几分新鲜,到离了洛阳,咸阳王就开始后悔——没有人愿意离开洛阳,特别是在此之前,他已经离开洛阳太久。

特别是人人都知道,咸阳王归来是太后心中所盼,他会得宠,会跻身高位,也是当时共识——直到正始五年末的一连串变故。

人无法预料自己的命运,无论你是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还是精通兵法的王候之尊。

被逐出洛阳的沮丧精准地击中了咸阳王。

而可能再回不去洛阳,即便回去也不能再有之前的高位,这个事实让咸阳王从沮丧中掉入到更深层次的绝望。贺兰袖并不是没有试过开导,然而在金陵漫长的时光,已经极大地消磨了咸阳王的志气。

他已经不是十六岁时候敢于拍案而起,与权臣对峙的咸阳王了。十年,在金陵的十年是他最好的十年。而如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去朔州,为什么他要被发配到那个荒凉的地方去。

又一个十年吗,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