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要你……”
“姑娘说这话就是不要我了!是我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姑娘和我说,我再不犯的!”说着就要跪下去,谢云然一把拉住她,沉吟良久,只叹了口气:“罢了,你不走,就不走罢。”
“我不走!”四月清清脆脆地应道。
“始平王世子的事,”谢云然顶着四月殷勤的目光,头皮一麻,硬着心肠道,“你不要想多了。”
四月才不觉得自己想多了呢,以她家姑娘的眼高于顶,能记得这号人物,就已经不是她想多了。
嘉语看着拜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特别落款处朱砂描的三朵莲花纹,他是在提醒她,还欠他三件事,如今,是践约的时候到了。
看见姑娘拿着彭城长公主的拜帖翻来覆去地看,一言不发,谷雨心里打鼓:“姑娘,见是不见?”
嘉语长长出了口气:“你去,把半夏找来。”
谷雨还小,怕沉不住气。
半夏很快就到了,嘉语略问了几句周乐,半夏赞不绝口:“婢子生平还从未见过这样聪明的人。”
嘉语:……
还会不会说话了!好歹把我这个主子排除在外啊!
她心里腹诽,然而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就叫半夏去请萧阮进来。半夏听到萧阮,唬得脸上一白,不敢多问,匆匆就去了。
惊蛰设了坐具和屏风,也被打发出去。
萧阮进了门,半夏没敢跟进来,就守在门口。
薄墨纹象牙色长袍,巴掌宽玉格带,带下系有玉玦,绯色络子,艳色夺目。萧阮有一样本事,再俗气的颜色到他身上,都像是蒙了一层冰霜,那就仿佛百花繁乱,由着天光云影一衬,就生出清贵来。
开口便是:“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竟一句废话没有。
嘉语知道他虽然用了个“求”字,但其实并不是恳求,而是要求。因微微颔首道:“殿下请讲。”
这样生疏客气……也许早该如此。失落之余,嘉语忍不住想。萧阮也这样想。距离听到她受伤,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他也记不起当时惊骇。他只是想,她究竟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样频频受伤?
他是想过要进宫探望,但是——
“殿下打算,以什么名义去?”苏卿染这样问。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几时看出他的这个心思。
“殿下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吗?”她冷冷地说。
瞒……瞒什么?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问。然后另外一个声音回答:还能瞒什么。她不肯下嫁,那么她对他,就毫无意义。有意义的是贺兰袖——他有义务去探望和询问的,是贺兰袖。
苏卿染问:“她……有什么好?”
好?他不觉得。她定然不如苏卿染一心为他,不如贺兰氏善解人意。不过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就死活不肯与他在一起,全然不顾念他千里回护的艰辛,坏了他多少事。她有什么好,他是真不知道。
大概就是……就是他前世欠了她。
他答不上来,苏卿染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
如果他能说出她有什么好,她至少知道他图的什么。知道他图的什么,就好对付了——如果他们果然有姻缘之分。朝夕相处的日常,足以磨灭一个人身上大多数的光环。何况华阳也不是什么滴水不漏的人物。
但是她这样问,他竟是答不上来。
最可怕的是,她不肯嫁给他,她就永远没有机会让她露出破绽,让他幻灭。那就仿佛昙花,因为一现之后,永不再来,才会在记忆里被妥善收藏,你可见过有谁稀罕四季常青,胜过昙花一现?
她说:“萧郎,不要去见她。”
这是苏卿染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那也许是因为他从前,从未反常过。他知道自己经不起反常,他一直自律,非常自律。他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从不做有损自己利益的事,任何事!
而华阳,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块砖,把一池春水砸了个粉碎。
她不许他婚约,原没有什么大不了。计划不能成事的,比比皆是——这个世界没有义务实现你的计划,所以每个计划都可能出错,但是也每个计划,都有第二手准备,那就像,华阳不肯嫁,还有贺兰氏。
没有谁不可替代。
所以她受伤昏迷,他原本不该着急,不该心忧,哪怕她就此死去……那对他甚至是个好消息——这真是个残忍的事实:她死了,始平王父子对她的感情,多少会移情贺兰氏,在对待他的时候,也会因为追念他曾经对她的回护而网开一面。无论从哪个角度,她的死亡,他都是受益者。
但是他不想她死。
人的感情多么奇怪,明明毫无益处。
比如苏卿染原可以留在金陵;比如彭城长公主原可以再嫁他人;再比如他的父亲,他想了一辈子的金陵,念了一辈子的金陵,最后却因为两房妻室的争端,郁郁而终。难道对他来说,不是金陵最重要吗?
“难道对我来说,不是金陵最重要吗?”这个话,他同样可以拿来问自己。华阳算什么。他觉得他该苦笑,但是最终也没有。他回答苏卿染说:“好,我不去。”
他没有进宫。
不久,十六郎请求外放;再后来,他也得到了华阳回宝光寺的消息。他这次登门,为的是请她践约——他不与她客套,直接说道:“……请三娘子帮忙,解除我与令表姐的婚约。”
贺兰氏没用了。
一个孤女,背后没有始平王,对他能有什么用。
但是他不能提出解除婚约:落井下石,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名声,实力不够之前,好名声至关重要。他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但是意料之外,他说得干脆,华阳答得更干脆:“如君所愿。”
干脆得萧阮反而有片刻的失语,过了片刻,方才道:“如此,多谢三娘子了。”
“殿下不必客气。”嘉语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懊悔,早该想办法赖掉这几件事,可惜这一向多事,仓促也没有别的法子。幸而他不过是想与贺兰袖解除婚约——天知道他下次会想要什么。
萧阮想解除婚约,对她不算意外:因利而起,自然会因利而终。他到这时候才提出来,已经比她想的要迟。
也许是消息迟了。嘉语很想知道,贺兰得知这个请求会是个什么心情。从前被放弃的是她,如今换作她。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同情萧阮:他不知道贺兰袖的价值,也就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
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说完正事,两个人一时无话可说,室中静了一会儿,嘉语终于道:“半夏——”
“三娘子伤好了吗?”萧阮忽然问。
嘉语略怔了一怔,终是应道:“好了,劳殿下记挂。”
萧阮来得快也去得快,嘉语觉得他这日情绪有些萧索,大概是为了贺兰袖,嘉语猜想,他这里放手,以贺兰如今的境况,未必能再觅良人。
他对女人总多少心软。
所以日后,让他听到贺兰袖的死讯,想必会很吃惊。便是从前有过想要娶她的心思,到这时候,也通通都泯灭了吧。
就像是放了一把火,所有牵扯瞬间烧个干净。
虽然残忍,未尝不是皆大欢喜。
有时候嘉语也觉得,如果不是有叔父篡位、父亲北走这个意外,以萧阮的心性,应该会长成一个难得的君子,君子如玉。
然而他并没有这个机会——这样的机会,原本就极其难得。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在泥淖里挣扎,在泥淖里打滚,在泥淖里,奋力把身边所有够得着的人都拖下去,刀山火海,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萧阮不知道嘉语打算怎么对付贺兰氏,不过她该是有办法,既然她已经应诺了他。其实他猜,即便没有他发话,她也会对贺兰氏出手,但如果他不知会这一声,很难保证她不把火烧到他身上来。
他不知道贺兰氏想做什么。
如果说临摹他的字,揣测他的性情,给他推荐那个莫名其妙的随遇安还勉强能够解释的话,她对华阳的所作所为简直匪夷所思。这对姐妹身上充满了谜团。华阳还有坦诚,贺兰氏简直就是个……黑洞。
萧阮心不在焉地陪彭城长公主在宝光寺里转。他母亲王氏也礼佛,但是他来找嘉语用的借口还是彭城长公主。
母亲待他不亲近。他有时候猜测,她是责怪他当年拖累,以至于她没能跟上父亲的脚步,以至于父亲停妻再娶。父亲和母亲之间,有太多纠结的情感,他不敢、也不想去细究。
他扶着长公主从画满佛陀、罗汉、尊者与供养人的画壁前走过。彭城长公主虔诚诵佛,她极少过问他的行踪,也许知道,也许不。萧阮也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成功南下,该怎样安置她。
他对她一直心存敬意。
这对全无血缘关系的母子慢慢拜完佛堂,该点灯的点灯,该添油的添油。彭城长公主每月有固定的添油钱,自有婢子送来,像这日亲来的,在额度之外。宝光寺一众比丘尼自然好生奉承。
午时用斋。宝光寺里斋饭颇为精致,母子俩用得十分尽兴。午后小憩过,又游览寺中胜景。走到百鸟园,彭城长公主久久伫立。百鸟园虽有百鸟之名,在这盛夏的午后,却还算幽静。仙鹤在树下悠闲踱步,麻雀儿蹲在树梢上,头一点一点,差点没栽下去。天鹅半浸在湖水里,唯有蝉噪不止。
彭城长公主叹了口气,低声道:“父皇在的时候,后宫独宠幽皇后。”
萧阮不响,他知道他这时候带一双耳朵就够了。燕朝的宫闱秘事,他可以打听,可以利用,但是并不方便□□裸表现出兴趣。
“幽后无子,”彭城长公主自失地笑了一笑,“当然的,父皇怎么舍得让她有儿子。”以幽皇后的受宠程度,如她有子,高祖定然不舍得不立为嗣,而燕朝祖制,子贵母死。有燕一朝,就只有当今太后逃过了这条形同诅咒的规矩。
“皇兄自小养在幽皇后膝下,后来幽皇后被囚,皇兄侍奉如故。一直到她过世。”彭城长公主说,“后来皇兄独宠周后。”
周皇后也没有儿子。
和幽皇后不同的是,世宗废除了“杀母立子”的规定,但是没有儿子就是没有儿子。有时候人拗不过命。她没有,也不许别人有,所以世宗不敢把皇帝养在她跟前。但是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幽皇后生前,冯氏一门三男尚公主,若非侄女夭折,太子妃的位置也是她家的。幽皇后死后,冯氏迅速败落,取而代之的是世宗生母周家——周皇后就是先帝的表妹。世宗并没有照顾养母的家族。
世宗驾崩之后,这个殊荣转至姚氏,昔日冯氏如何,今日周氏就如何。
彭城长公主不知道萧阮能听懂多少,她只是感慨,不需要他倾听。她没有子嗣,也不打算再嫁。萧永年之前,她嫁过一次,驸马死了;后来皇兄许她再嫁萧永年,她与他感情甚好,但是好端端的,他也死了。
两次婚姻,都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她是公主,没人敢说她克夫,但是中道失偶,总是个伤心,要再来一回,彭城长公主颇觉得自己折腾不起。既然是注定的不能白头偕老,也不想再折腾了。
萧阮这孩子,总须得唤她一声母亲。这几年下来,他对她礼敬周到,并不比对生母差多少。她知道他想什么,如果他南归,她是不可能跟随的,她是燕朝长公主,她的根在洛阳,她不希望他走。
但是,有王氏和苏氏那个小妖精左右教唆,他不成天想着南下才奇怪了。
她想在洛阳给他找一房妻室。
“九娘!”
“九姐、九姐你醒醒!”
八娘和十娘都看得清楚,九娘颈后一抹鲜红,分明是血!血都滴到衣上了!八娘生平哪里见过这样的诡异,又是惊又是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惶惶然抬头,却见一个蛇头,晃晃悠悠到眼前来。
八娘这时候只恨昏厥过去的不是自己。
“……只是条蛇。”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娘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
“……蛇血凉,所以九姐以为是雨。”十娘继续说,“如果是人血,该是热的。”
八娘哭都哭不出来。
“……我和八姐怕是抬不起九姐,八姐你守这儿,我去喊人。”十娘说。
八娘腿软,别说去喊人,就是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对堂妹点点头。
她头顶上却有个人暗自叹了口气。
这样狡黠的小娘子他也是头一次见,她的冷静在他意料之外,凉薄也在意料之外:她既然能够冷静地看待这条从天而降的蛇,就该猜到死蛇不会无缘无故落到她们头上。所以这树上,她们没看到的地方,必然有人。
这个藏在树上的人,如果要对她们姐妹示好,绝不会用一条死蛇。
然而她迅速稳住了六神无主的堂姐,自己跑了——当然她可以说她是去叫人,不过她应该不会不知道,留在这里才是最危险的。
元昭熙摇了摇头,亏她这两个姐姐对她掏心掏肺。他知道八娘绝不敢抬头,所以借着树枝的弹跳力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这时候嘉语已经换好衣裳,梳洗过,上了妆,插戴好首饰。谷雨回来禀报说,没找到世子。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嘉语毫不在意。
“那一会儿王妃问起,姑娘怎么回答?”谷雨有些担心。
“问什么?”
“问世子哪儿去了呀。”
“我怎么知道,”嘉语笑嘻嘻地说,“哥哥又不是二郎,去哪儿都要人抱着,兴许是有羽林郎来找,他回宫里去了呢。”
谷雨:……
姑娘咱们说正经的,你能正经点吗?
自有比丘尼给嘉语主仆领路。始平王妃已经等候有一段时间了,见了嘉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看起来好多了。”
嘉语微笑回礼:“劳母亲挂念。”
“这是我家三娘,”始平王妃给屋中贵妇介绍,“三娘,这是李夫人。”
“李夫人好。”嘉语乖巧地问安。
李夫人起身要给她行礼,被王妃拦住:“今儿咱们这里只叙辈分,不论品秩。”——应该的,万一她做了昭熙的丈母娘,这个礼,嘉语哪里受得起。
嘉语却不知道这个,心里直犯嘀咕:王妃叫她来见人做什么?
李夫人却堆了满脸的笑,没口子夸赞,直夸得她天上有地下无,还从手腕上捋下一只赤金雕花镯子,说是见面礼。嘉语口中说着“长者赐不敢辞”,心里却直不住打鼓,不知道这两位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李十娘匆匆从门外进来,说道:“九婶,九姐昏倒了!”
“什么!”李夫人惊得站起,满面惶然。
嘉语回疏影园的时候昭熙已经在房里,看来等了不少时候,姜娘、惊蛰几个服侍得倒还周到,并没有不耐烦。
嘉语羞他:“我道哥哥是特意来看我,却原来——”
昭熙辩解道:“明明就是特意来看你,顺便……相看。”说到“相看”两个字,没忍住脸红。又问:“几个小娘子怎么样了?”
嘉语:……
“那死蛇——”
“不是故意的!”昭熙道,“我在树上,她们一直不走,刚好又爬来一条不识趣的长虫,我就顺手宰了,一时没拿稳——”
嘉语:……
“可吓得人家够呛!”嘉语道,“九娘昏厥过去了,住持把过脉,倒是无碍;八娘眼睛都直了,李夫人抱着她不知道喊了多少声“乖囡囡”,好歹回过魂来。”
“十娘呢?”
“十娘倒是镇定。”嘉语淡淡地说,没有告诉昭熙这份镇定让王妃大为欣赏。
兄妹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哥哥——”
“三娘——”
“哥哥先说。”嘉语道。
“还是你先说吧。”昭熙叹了口气。
“哥哥当真不是故意的?”嘉语问。
昭熙干咳一声。
嘉语道:“我猜也是。哥哥拿刀的手,还拿不住一条蛇?且哥哥当时……为什么会在树上?难道不是为了偷听李家小娘子说话?”
昭熙:……
合着他在他妹子心里就是个登徒子?他忿忿地想,正色道:“还真不是!”
“哦?”嘉语扬眉,“那为什么?”
昭熙极少见他妹子这样咄咄逼人,很是招架不住,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特么谁说我家妹子懦弱无用的,这完全是只伪装成虎斑猫的吊睛白额大老虎啊!他不敢说实话,只含混道:“就是经过。”
嘉语嗤笑一声,倒不再逼他,只问:“那李家这几个娘子中,哥哥可有看中?”
昭熙道:“母亲像是看上了十娘。”
果然还是十娘,嘉语心里一沉:从前也是她。
当初父亲和兄长遇害,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想,该是李家接走了。到她被周乐带回洛阳,才又听到消息,改嫁了周六郎,据说是很恩爱。她住在双照堂,她还来看过她一次。
她说:“公主莫要怪我。”
嘉语心里想我有什么可怪你的。独善其身好过落井下石。难道她还能指望谁雪中送炭?
她说:“不是我不肯为你哥哥守着……”
但是他们也没有一儿半女,嘉语简直能流利地帮她续下去。当然嘉语并不是怪她,她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这个。连她自己都沦落到这个份上,难道还要为难寡嫂?何况北朝素来少有守寡的风气。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没有周乐对她的另眼相看,另眼相待,李十娘不会来见她,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难免凉薄,也许是看得太明白,知道这个世界上,讲究一个“利”字远远好过“义”字。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乱世里能活下来的,都是这样的人。
她不知道她的后来,她相信即便这个世界再颠覆一次、两次……无数次,她都能过得很好。
“哥哥也中意她吗?”这时候嘉语问。
昭熙再一次避而不答:“三娘觉得怎么样?”
他这样认真的姿态,嘉语心里叹息——她并不是认为李十娘不好,从前聚少离多,也许昭熙的过错还更大一些。你不能要求这世上人人品性高洁——有多少夫妻生死与共呢,她和萧阮?贺兰袖和庄烈帝?倒是始平王妃,在她父亲死后,好歹尽力全了夫妻之义。
她只是觉得,哥哥值得更好的——当然那不是她能左右的,如果哥哥当真喜欢。嘉语于是评价道:“貌美如花,聪慧过人。”
“这么说,”昭熙道,“三娘是很喜欢她?”
这回轮到嘉语答非所问:“哥哥是觉得,如果我喜欢,就可以娶了吗?”
“不能吗?”昭熙含笑问。
“当然不能!”嘉语断然道,“是哥哥娶妻,不是为我娶嫂子。”如果叫昭熙给她娶个嫂子,她当然希望是谢云然,但是不,她并不希望他娶谢云然是因为她,那既对不起昭熙,也对不住谢云然。
昭熙才要开口,又被打断:“我知道这世间有人为奉养父母娶妻,有人为操持家务娶妻,有人为繁衍子嗣娶妻,也有人为照顾年幼的弟妹娶妻。他们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三娘怎么认为?”
“哥哥会希望日后我的夫君娶我,不是因为对我有情意,而是因为他的父母年老,需人服侍,他的兄弟姐妹年幼,需人照顾,他的姓氏与香火,需要有人帮他传下去吗?”嘉语问。
听到“情意”两个字,昭熙心里已经在咆哮:他妹子到底哪里听来这些个混账话!
偏还驳她不得——他读书虽然不多,孔夫子说“发乎情止乎礼”还是知道的。何况三娘是在与自己说话,并不是和别人。
一个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少不得放肆。
待听到后来,却微微发怔:他没有想过这些。娶三娘回去做牛做马吗,娶三娘只为传宗接代?那怎么可以!
那当他妹子什么人了?
父亲为她择婿——不会太久了,三娘还有年余及笄,这一年里总会议亲——也不会看上这样的王八蛋!
“我日后的嫂子也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妹子,”嘉语凉凉地说,“想必别人家做父亲的,做哥哥的,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郎君。”
“可是千百年来,不都这样吗!”昭熙争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