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谋事在人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3836 字 8个月前

说到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在王府,能打探和收集到的消息太少,远不及她从前在周乐身边。从前她是孤家寡人,周乐并不忌讳让她碰触机密文书。而父亲是决然不会允许她进书房的——耍赖也没有用。既如此,只能另辟蹊径:宝光寺由来已久,又一向都是达官贵人乐于供奉。

暂住宝光寺,嘉语只带了姜娘、半夏和茯苓。

自镇国公家眷和始平王家眷在宝光寺出事之后,宝光寺已经被清洗过一遍,始平王又拨了四名侍卫跟着嘉语。姜娘花了半个月功夫,上下摸得熟透,买了二十四个才留头的小尼姑,以节气为名,和住持说好了跟着寺中比丘尼修行,等嘉语回府,再一并带回去安置家庙。

小尼姑不识字,学话却有模有样,各自跟着师父出入洛阳城里贵族门第,目中所见,耳中有所闻,源源不断都传回到嘉语这里。消息汇集,交由半夏、茯苓整理。起初手生,到嘉语指点了小半月,渐渐就不用再操心。

嘉语得了闲,无非反复追忆与推算。

毕竟时隔十年之久。从前这个时段所发生的事,从前并没有留意。如今想来,就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刻,就你在这世间的这一刻,整个世界,在往什么方向滑落。

那些导致日后天崩地裂的大事,起源于哪个不起眼的细节,大多数人都看不到。张家被烧,嘉语从前也听说过,甚至那一日她还路过,目睹有人跌跌撞撞从张宅里奔出来。但如果不是后来周乐反复提起,她大约还会为朝廷顺利镇压动乱而高兴,决然想不到这把火,就是燕朝覆灭之始。

是谁走漏了风声呢,张仲瑀的上书?嘉语也仔细想过,但是上一世她还不知世事,这一世她不在京中。

论理,能拿到朝臣上书的人总归不多,只是苦无线索。之后吏部尚书崔亮上台主政,授官不问才能,一律按年资分先后,那更是她无从左右。受惠者亦多,要从中揪出背后黑手,则基本不可能。

更何况最重要的也许还不是找出那个人。嘉语叹了口气。

后宅的家长里短,只是便于她梳理家族、势力之间的利益关系。但是天下之大,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比如汉之亡,始于黄巾之乱,那并不完全因为京中达官显贵的勾心斗角。而是汉末的天下灾荒,瘟疫频发,朝廷赈抚不力,灾民流离失所,五斗米教大行于世,才有朝廷令天下州郡养兵驱贼,这是动乱之源。至于董卓进京,诸侯割据,不过是加剧了这个进程。

知道天下走向,是她的优势,但是她并不能由此倒推出如今的朝局。棋盘上一角闲棋,都可能导致胜负易手,更何况被她和贺兰袖移动的,是处于棋局正中的棋子。

天下还会不会乱,帝后之争鹿死谁手,都是眼下无法判断。

如果她手里有人能够左右朝局……嘉语想了一会儿,还是只能苦笑。人贵自知。她并没有施政的才能,手操权柄,一言以决天下,是怎样如履薄冰,光想想都不寒而栗。

要识人用人,抚牧万民,给天下以活路,那不是摆平几个权贵就能做到的。她的父亲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几乎没有敌手,但是洛阳不是他的战场。她父兄过世之后,皇帝曾主掌洛阳半年,外不能退兵,内不能安民,可见也有限。更休说姚太后,如果她足够能干,天下也不至于动荡如此。

在这方面,没准反倒是贺兰袖优势更大,她陪萧阮走到了最后,如果她没说谎的话。怎样施政,多少耳濡目染。

但是反过来想,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江南江北,毕竟不能一概而论。

转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茯苓来报,说谢云然来访。

正始五年初,始平王有点烦恼。

这年正月,王妃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昭恂。三儿那张乌鸦嘴,也有说中的时候,实在让他喜出望外。

以时人标准,他膝下的子女不算多,在此之前,就只有昭熙一枝独秀,那大约与他没怎么纳妾有关。府中歌伎舞姬侍婢其实是有的,但要正儿八经抬举了做妾,总觉得无此必要——何必去惹妻子不快呢。

小儿子长得挺壮实,虽然之前宫里多事,但是很显然,太后把妹妹照顾得很好。眼下正白白胖胖好吃好睡的时候,始平王得了闲,在滑不溜手的胖脸上戳几下,臭小子皱着眉流口水,怎么看怎么讨喜。

当然也免不了挨上王妃几颗白眼——那也是可喜的。

让他烦恼的是两个女儿。

三儿要去宝光寺祈福,昭熙还帮着说话,统共都不体谅他好不容易回趟家,还看不到女儿的郁卒。好在他们父子能够得胜归来,又府中添丁,确实该谢菩萨。但是府中不是有家庙么,三儿偏说诚意不够。

罢了。她没再说要剪头发做姑子去他就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元景昊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除了没事跑尼寺里去的大女儿,小女儿也不省心——虽然说元家的女儿会骑射平常,但是见天地往校场跑,也……不好吧,要摔着了碰着了可怎么好。

除此之外,朝局也不让人安心。

他一向少在京城,虽然自有渠道知京中事,到底不确切,到回洛阳,才知道两宫之间到了何种地步。在皇后的人选上,太后无疑退了一大步,但是永巷门给太后心理上的压力不可小觑,之后太后在人事任命上,定然会更为偏执。

比如羽林卫。羽林卫掌管皇城,是重中之重,之前由于烈一人统管,如今一分为二,交给元十六郎和元祎炬。这两人仓促接手,在元景昊看来,恐怕在其位不会长久。

元景昊疑心太后属意昭熙——昭熙虽然并不比元十六郎和元祎炬年长,毕竟在军队里历练过,又有他在背后撑着。

但是这风口浪尖,要不要放昭熙去,元景昊还在犹豫中。

于烈一介武夫,并无治世之能,虽然把持两宫,一时得势,也没有动台省。除去被他戕害的清河王之外,朝政受到的影响有限。当然这也和时间不长有关。说起来三儿和阿言都在宫里,也因此吃尽了苦头,特别三儿。恐怕阿言习武,多少是心有余悸。

元景昊揉揉眉心。上面神仙打架,难免下面小鬼遭殃。太后和皇帝毕竟是亲母子。要从长远看,太后终有一日老去,皇帝终究是要亲政,但是太后如今春秋正盛,眼下就摆明车马站在皇帝那头的人,恐怕未必有命熬到皇帝亲政那一日。

在两宫分出胜负之前,羽林卫统领的位置,举足轻重,左右为难。有句话叫“两姑之间难为妇”——一个婆婆已经很难搞了,何况两个!

投机的人大可以投机,但是他能有今天,多少得太后之力,元景昊自己心里有数,就算他有心往皇帝那边靠,皇帝也不敢信。

又听说太后有意赎滞留金陵的咸阳王回京。咸阳王是清河王的弟弟,想必是一种补偿。

不过现下京中第一件大事,还是皇帝大婚。皇后最后敲定陆家的女儿,在他意料之外。于他来说,皇后的人选,姚佳怡是上佳,退而取其次……其实他暗示过王妃贺兰袖。

王妃的意思,贺兰袖人才不足以艳压群芳,出身又太过寒微,做个嫔,就很对得起宫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