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妃估计着,宋王府的侍卫多半还是能听那个小丫头使唤的,只是宋王府一旦有动,恐怕会惊动朝中,更何况宋王府的侍卫营救嘉语,自然不及自己人上心。
嘉言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提出这么个折中方案,一时跳起,叫道:“那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王妃瞟她一眼,重逾千斤。
“可是……”嘉言眼前浮起苏卿染的脸,那个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偏还美得惊人的姑娘,如果她救了阿姐,以后阿姐……不不不,她怎么会救阿姐,她多半会救下宋王,丢下阿姐不管——不由得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她去会害死阿姐的……她去还不如我去呢——”
“元嘉言!”王妃厉喝,嘉言登时收声。
许久,王妃才又续道:“无论如何,边统领总是自己人,他不会不管你阿姐……她去最合适,就这么定了。”
嘉言看着母亲疲倦的面容,死死咬住唇不说话,心里却在想:如果我骑射出色,也许母亲就会放心让我去吧;如果我骑射出色,就不必把阿姐的性命交到那个危险的女人手上了吧,如果——
一念起,沧海桑田。
无论是嘉语还是萧阮,又或者始作俑者于璎雪,都没有想到,是这次突发事件,成就日后威震天下的严将军……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这时候嘉语还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不可抑止地滑离了原来的轨道,滑向诡不可测的未来。
之后……所有,所有人,都再没有回去过。
九月下旬,苏卿染戎装挎刀,领始平王府十八骑在瑟瑟秋风里出了洛阳城。这时候晨光未亮,无论雄伟的永宁寺还是幽静的宝光寺,都还沉浸在浓雾之中,满地落叶堆积,马蹄踏过,沙沙轻响。
周乐也在其中。
——张仲瑀的上书不知怎的泄露了出去,全城哗然,羽林郎虎贲几千人相约至尚书省诟骂,要求交出张彝的长子尚书郎张始均。尚书省闭门,羽林郎就鼓噪而进,当时上下畏惧,没有人敢站出来。
羽林郎虎贲明火执仗,转而直扑张府,拽张彝于堂下,鞭打捶击,极尽侮辱,然后点火烧屋。
张彝年近七十,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磨,当时奄奄一息。
张始均兄弟原本已经越墙逃走,后来得知父亲落难,张始均折转回去,跪求放过父亲,张彝因此得以活命。张始均却被投入火中生生烧死。当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远近看了,莫不扼腕叹息。
叹息的人里就有周乐。
嘉语姐妹进了宫,他在王府无所事事,听到外间事起,也兴致勃勃跟去看热闹。他原与羽林郎相熟,小伙伴重逢之喜,就有好事者拉他同去。周乐自小长在军镇,打架生事原是寻常。待蜂拥至公门前,方才忐忑起来。
到尚书省闭门不应,周遭军士嘈嘈,周乐独自默然,心里反复想道:国纪堕落至此,天下就要乱了啊。
——也难怪三娘子问他,是要留在始平王府,还是回怀朔镇,她说洛阳浅滩窄河,无英雄用武之地。他当时只想,洛阳是个浅滩,那怀朔镇算什么,如今想来,却像字字都有深意:天下大乱,六镇就会用兵——大丈夫功名不向马上取,难不成他这辈子还指望寻章摘句?
这时候乱世还没有开始,这时候周乐还不知道,他的这句叹息,就如始皇出行,项羽叹息过的那句“彼可取而代之”一样,被记录在青史里,作为一个时代即将终结的标志,而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这时候谢、李、郑、穆一众贵女皆已受赏,各自归家,唯有嘉言和贺兰袖因为王妃待产,还留在宫里。
一直没有嘉语的消息,嘉言几次要去见太后,都被王妃阻拦。嘉言一时急情急,口不择言:“如果被劫走的是我,阿娘也要这样阻拦阿姐么?”
王妃气了个倒仰,恶狠狠道:“即便被劫去的是你,这多事之秋,我也不会放谁去见太后!”
话这样说,心里也知道事实并不如此:嘉语诚然重要,但是她的重要和嘉言的重要不是一回事。如果是嘉言出事,她自然拼了命也要救她回来,但是嘉语……如今羽林郎闹得这么凶,阿姐正焦头烂额,她怎么好拿这些小事去打扰她?
说到底,嘉语被劫持,不是她的错,即便是元景昊回来,也不能因此怪罪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