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别枝惊鹊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2749 字 9个月前

半晌,才听得嘉语轻轻地说:“我知道。”

才松口气,又听见嘉语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他要敢打这个主意,就莫怪我不客气。”

狗急了还跳墙呢!

嘉言:……

她阿姐是没救了。嘉言悲哀地想:做妹妹的,除了成全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一晚经历这么多变故,原该疲倦已极,沾枕头就睡才对,但是并没有,也许见了太多故人,辗转竟不成眠。

月光静然照透窗纸,照在手臂上。这样的夜里,月光照彻的,也该是个琉璃世界吧。这个念头升起,嘉语像是受了莫大的蛊惑,不由自主起了身,绕过酣睡的守夜婢子——这样惫懒的丫头,天下原也不止薄荷一个。下楼,豆青芙蓉帛鞋踩在玲珑漆红木梯上,悄无声息。

她熟悉这里,如同她熟悉萧阮的车。

绕过别枝楼往西,三百步,她从前住的地方,如今这里还没有后来华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亭台池阁,而是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叠叠的木槿。木槿这种花,朝开而暮落,这个时辰,满地碎英,雪白。

人的一生,原以为不过从平城到洛阳,不过从始平王府到宋王府,谁知道命运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死在三千里外,魂魄却还找了回来——也许回来的,就真只是魂魄呢,像蝴蝶一样轻盈。

嘉语微仰起头,一滴夜露,从很高很高的树枝上落下来,啪嗒。

当年她出阁的时候,父亲已经是权势熏天。父亲问她,要怎样一个新居。她整日和贺兰袖躲在阁楼里,唧唧咕咕有说不完的话。贺兰说她的艳羡,她憧憬日后琴瑟和谐,神仙眷侣。

贺兰说,宋王最魂牵梦绕的,想必还是金陵。

因了这句话,她苦心搜罗,一掷千金,到手多少真真假假的南货,无锡的摩罗合,善琏镇的湖笔,广州的珍珠,说是自海外来,南朝的贵族惯用这个,嘉语没看出哪里好过北海的珍珠,但是没准,他会喜欢呢?如果他喜欢,她就喜欢。

所以父亲问她,她就说,要一个和萧阮在金陵故居一模一样的庭院。她想,这样,她离他那些她没有机会参与过的时光,就可以近一些,再近一些。

人的痴心,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不,是大多数时候都不可理喻——那时候她究竟有多傻,难道她没有想过,金陵对于萧阮,是夜不能寐的焦虑,是朝不保夕的恐惧,他怎么会怀念,又怎么肯靠近?

一步错,以后步步都错,嘉语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咫尺之前,大片大片水墨色的阴影在足尖铺陈开来,月光这样明亮,所以影子也格外地黑,黑得就像记忆里谁的眼睛,亮堂堂地看着她。

“三娘子为什么叹气?”萧阮这样问。也许是因为夜,也许是因为静,一字一字,清越如琳琅。

马车稳稳当当进了宋王府。

自有男仆安置周乐。出来迎接嘉语姐妹的却并不是彭城长公主,而是苏卿染。

嘉语瞧着那个藕色琵琶裙的少女一步一步走来,恍惚再看到风雪中铠甲鲜红……十七年,岁月在她眉目里刻下的风霜,如今还没有踪影;时间在她与她之间积累的怨恨,这时候也还没有萌芽。

她不会让它萌芽!

苏卿染见她直勾勾地看住自己,心中生异,奇道:“这两位是?”

“始平王府的三娘子和六娘子。”虽然嘉语一早就知道穿帮了,但是自萧阮口中听到这样的介绍,还是微微惊慌。

——如果介绍她们是谢家姑娘,想必会省事很多。

——但也许那个传言是真的,萧阮从来不会欺瞒苏卿染。

苏卿染听到“三娘子”三个字,笑意微沉:“原来是三娘子。这么晚了,殿下怎么把始平王府两位姑娘带回来了?”

“出了点意外,两位娘子受了惊吓,”萧阮眉尖不易察觉的歉意,“太晚了,王妃如今还在宫里,王府上下也没个主事的人,我就带她们回来了。我不想惊动母亲,阿卿你安置吧。”

萧阮这样说,苏卿染便不再多问,对嘉言笑一笑:“两位随我来。”

三个人都沉默,嘉言不断偷看嘉语的脸色,几番欲言又止。嘉语看着苏卿染的背影。她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接受直面她的冲击。从前她恨透了她,如果不是贺兰后来居上,苏卿染在她的仇恨榜上,该排第一。

她死在她手里。

想起当时风雪凛冽,热的鲜血漫过足尖,她对着已经死去的她说,因为你。

你看,她恨她,一点都不比她恨她少。

“三娘子是有话要与我说吗?”苏卿染忽偏头问。

她有极秀丽的侧容,江南女子柔和的线条,莹白如玉的肌肤,眼波流转,如春水苍翠。她是个美人,嘉语一向都知道。但是她怎么想,也都记不起第一次看到苏卿染时候的心情了,是惊艳,还是嫉妒。

重来万事皆非。嘉语摇头道:“……没有。”

“哦,”苏卿染说,“三娘子自进门,就盯着我瞧,我还以为,三娘子从前见过我呢。”